初夏，五月，云淡，艳阳。</p>
观妙台上一片清明，已快至头顶的阳光将此处的几块切面光滑的石头照得反了白光，令人目眩。</p>
我撑着遮阳的伞缓缓从林中走出来，遥遥瞧见逍遥子已经在了，身后还跟了不少人宗打扮的弟子。反观我这边，只我一人孤身而来，甚至连鸣悦都被我勒令留在城中。</p>
我慢悠悠地走过去，边走边笑道：“逍遥师兄好排场。”</p>
这话明抬暗贬，逍遥子不会听不出来，不过想来他也不会和我斤斤计较这些小事，于是见他点了点头向我打招呼：“晓梦师妹。”</p>
人群中一阵骚动。</p>
近些年我可谓是耳清目明，这种嚼舌根的话都听的一清二楚。</p>
“她就是晓梦，也太年轻了点。”</p>
“看她那副张狂的样子，根本不把我们人宗放在眼里。”</p>
我歪了歪头，用眼神向逍遥子示意我都听到了。逍遥子咳了一声，身后的弟子纷纷住口。</p>
如果不是他的默许，刚才弟子们那些话根本不可能出口，逍遥子在我面前耍这种小孩子把戏，简直就是自降身份。</p>
当然也可能是我刚才说他排场大的话让他不舒服了。</p>
所以对此事我也没有评价，权当小笑话看过就罢了。</p>
于是我也就是微微一笑，将伞收起放在一旁，与逍遥子道：“妙台观剑素来就是那么一套，几百年了都没什么变化，无趣。不如我们这次换个内容比比？”</p>
逍遥子看了我一眼，问：“晓梦师妹想比什么？”</p>
“不如我们吵……”一架两字没说出口立刻被我又咽了回去，“不如我们论论时政，左右都加入不同阵营了，往后能有好好说话的次数也不多，借此机会让我看看你们人宗的想法。”</p>
逍遥子顺着自己的胡子道：“人宗自是尊从先人之志，入世为民，倒是你们天宗，三百年来从不入世，如今却突然参与争斗，究竟意欲何为？”</p>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听他如此说我一勾嘴角笑道：“时代在发展，什么都该随之发展，如若只是一味遵循前人礼法，还谈什么改变？”</p>
逍遥子一皱眉头，道：“晓梦师妹所言发展，就是投靠嬴政么？”</p>
“嬴政有什么不好？”我反问他，“他有野心，也有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有头脑也有手段，更加之天时地利人和，他成为中原之主，我觉得没有问题。”</p>
逍遥子眼角有隐忍的怒气，他对我道：“天下是七国百姓的天下。”</p>
“七国百姓皆华夏。”我淡淡看了他一眼，“无论是谁统一中原，中原都还是华夏的中原，为什么嬴政不可以呢？”</p>
”晓梦师妹可曾知晓，为了一统天下，他手上沾了多少鲜血？”</p>
我差点被他逗笑了，轻轻拂开脸颊上的碎发，与他道：“打仗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我比你清楚，但是帝王将相之路本来就是枯骨堆成的，没有战争就不会有人类的发展，没有强大的一方攻打弱势一方，弱势一方就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落后。何况战国几百年纷纷扰扰，打了多少场仗没人能数得清楚，都是侵略战争，怎么这些仗就特别高贵特别正义？</p>
“现在嬴政统一了中原，再也没有肆意的战争，百姓休养生息，有什么不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所谓仁人志士想干什么，推翻嬴政的王朝，那么之后呢？再让中原陷入混战吗？你们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吗？”</p>
逍遥子被我说得愣了愣，他大概也没想到外界传的如何如何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晓梦，会有这样一番理论吧。</p>
对不起，作为一个十三岁上战场的人来说，我能看懂的东西其实比只会闭关修炼的晓梦要多太多。</p>
不然怎么说实践是检验一切真理的唯一标准呢。</p>
逍遥子又道：“中原一统未尝不可，可嬴政强征赋税，民不聊生。”</p>
“这就又是你们见识短浅了。”我打了个呵欠缓缓说着，“一个县令在富县征收八成的税，百姓生活仍不受影响，甚至还称其为青天大老爷。然若换了贫穷的县，就算县令费尽心思能收到两成，却还是会被人称搜刮民脂民膏。像齐鲁之地，因不战而降，所以经济较其余郡县要好上不少，也能撑住国库四五成的赋税，可百姓的生活仍然很好。何况税收乃国家之本，就算我承认如今的赋税的确有那么一点点高，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百废待兴，整个国家都处在建设之中，没有赋税哪里来的金钱支撑军队与国家？”</p>
逍遥子的眉头越蹙越紧，他顿了片刻与我道：“看起来晓梦师妹对嬴政的评价很高。那么师妹又如何解释长城一事呢？”</p>
我终于还是笑出了声，片刻后正色清嗓子道：“这就更好说了，抵御匈奴。”</p>
“边境自有蒙家坚守，何必再耗费大量民力。”</p>
我边叹气边摇头，无奈道：“说你们见识短还不承认吧——不过我可以理解为你们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蒙恬虽然勇猛且百战百胜，可仗从来都不是那么好打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兵家上乘。目前以两国的情形来看，和谈是不可能的，和亲也悬。虽然大秦并不惧战，但国力毕竟摆在那里，到时候闹得两败俱伤对谁都不好，倒不如划出一条界限，老死不相往来。”</p>
逍遥子意味深长且有些意外地看着我。</p>
这个眼神有点诡异，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生怕有不得体之处，完了又看向他，心说这家伙不会没听懂我的意思吧？</p>
逍遥子又默了一会儿，才质问我道：“在百姓眼中是暴|虐无德的事情，在晓梦师妹眼中倒成了利国利民的好事了？”</p>
我叹了口气，有些哀其不幸地道：“我并非为他开脱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这些人，一国之君不是那么好当的，朝堂也不是那么好混的——庙堂之高和江湖之远，本来就是不同的两个地方，你们一群江湖人，根本就不懂朝堂的险恶。就比如这次，你们花了很多功夫才得到农家困局的答案吧。”</p>
“听晓梦师妹一番言论，好像深得朝堂之道，难道天宗与人宗不同，所修之道并非道家之说？”</p>
我垂着眼睛兀自轻笑了一阵，才又抬眼看向逍遥子，顺带将他身后那群弟子都扫了一眼。末了我才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十四岁的时候在韩国，就已经是搅弄朝堂的血衣侯了，我生来就不是江湖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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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的人设崩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