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章台宫出来，我喜笑颜开，准备回将军府。</p>
“大人请留步。”</p>
我本以为是在叫别人，于是加快了脚步，心想着不要还没入朝堂就听到些不该听的。不料那人又说话，声音幽幽的，带了些独有的拖腔拖调的味道：“白侯爷，请留步。”</p>
原来真的是叫我。</p>
我这才停了脚步，堪堪转过了身。</p>
来的是一个浑身穿墨色衣服的高瘦男子，颊边两侧的头发在光里泛着暗暗的红光。丹凤眼细长精明，嘴唇薄而细，嘴角微微勾起。</p>
此人我不识得，于是就问：“你是？”</p>
那人俯了俯身——动作细微到我真的怀疑他甚至没有动作——后道：“卑职赵高。”</p>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微微一滞。</p>
他就是赵高。</p>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勾着嘴角笑，边习惯性地微微点头道：“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罗网组织的统领，中车府令赵大人。”</p>
赵高的笑意让人有些后背发凉：“真是难得，侯爷竟会认识卑职。”</p>
我寻思着我能不知道你这个混账呢？真要谢谢你在东郡做的那些好事，让我和章邯三个月都没闲着。</p>
“本也是不认识的，只是说的人多了，也就听得多了。”我兀自笑了笑又抬头，“而且，罗网在东郡捅的篓子，可不小啊。”</p>
赵高面不改色，仍旧是笑盈盈地看着我，一副笃定我还有下文的模样。</p>
我也的确是有下文可讲：“不过，罗网组织庞大，成员三教九流，其中或许是有心怀鬼胎者，想来这与赵府令，没什么关系。”</p>
赵高将我盯着，我却觉得他的眼神变了又变。</p>
那种从居高临下到暗自思量再到居高临下的眼神，虽然都在一瞬间，不过却被我捕捉到了。</p>
的确，赵高的城府很深，我难以从他的眼神或是表情中获得有用的信息。</p>
“掩日和惊鲵，的确是罗网之中的败类。”赵高的话不紧不慢，语调起伏也不大，“是卑职管教不力，让侯爷笑话了。”</p>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掩日和惊鲵的罪行，同时也撇开了罗网和其的关系，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些事都是他们两个背着我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p>
的确有点难搞。</p>
我抿着嘴默了片刻，就将东郡的话题硬生生转移：“赵府令也不必称我为侯爷，大印还未正式下达，我尚且只是个闲人。”</p>
赵高的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他迎着风站立，碎发在脸颊边微动。他浅浅地笑着，在明媚的阳光下我却觉得他的笑意是如此冰冷。一时间我们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但我可以肯定，我们两人都在心中暗自揣度对方。</p>
“赵高，你在这儿做什么？不是说好了来和我下棋的吗？”</p>
正当我们两人僵持之时，赵高身后突然冒出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少年，小少年的头发微卷长相精致，而眸子竟然是异色！</p>
赵高侧过头低垂着眼眸看向那个少年，道：“殿下恕罪，卑职在此巧遇血衣侯，正想结交一二。”</p>
我听赵高喊那个少年“殿下”，心下也顿时明白过来，再细看这个少年的确与嬴政有几分相像，且有掩盖不住的贵气——当然他也没有刻意去掩饰。</p>
“哦？血衣侯？”小少年的目光转到我身上，眼里闪着光，一副好奇的模样，“噢……我想起来了，父皇的确是说过要封一个侯爵来着，居然是个女人？”</p>
见他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我也不好当作自己不存在，只得俯身一揖行礼，道：“见过世子殿下。”</p>
“免礼免礼。”胡亥的脸上带着笑意，“我大秦还从未有过女侯爵，真有意思。”</p>
我不知道胡亥所指的有意思到底是什么，不过看着他们两个人，我总有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p>
两个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比嬴政，我倒是觉得他更像赵高。当然不是相貌上的想象，而是那种气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p>
或许是因为赵高是他老师的缘故，从内到外，胡亥都在模仿赵高。</p>
“不过……”胡亥绕着我走了一圈，“你们天宗不是从来都对朝政没有兴趣的嘛，怎么你倒是和他们很不一样？”</p>
我就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自嬴政决定封我为爵的那一刻，想必很多人都有同样的疑问。</p>
不过我也不打算一一解答，这是我的事情，和那些烦人的好事者又有什么关系呢？</p>
换四个字说就是雨女无瓜。</p>
不过十八柿子面前总归还是要有点收敛，再怎么不想回答的事，也要瞎几把编几句话应付过去。</p>
于是我垂着头假装谦恭地笑了笑，回答道：“想来殿下也已知晓，我在韩国时曾有爵位在身，所以并不算是第一次入朝了。”</p>
“说的也是呀。”胡亥眯着眼睛冲我笑了笑，眼中映着漂亮的阳光。我看着这个孩子，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他在外人面前一副阳光无害的样子，人人都当他是一个天真无虑的小世子，可他开口说出的那些话，却不像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成熟。</p>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他，又或许哪一面都不是。</p>
许是觉得我的眼神有些奇怪，胡亥不再理会我，而是转过去半拉半扯着赵高的手臂道：“走啦，陪我去下棋啦。”</p>
*****</p>
嬴政手笔很大，直接派了一套宅子给我。</p>
那是先前一个大官的宅子，此人因故治罪之后被抄了全家，宅子也就闲置了下来，现在也算是物尽其用。</p>
我不避讳什么——毕竟这是犯过事儿的官住的宅子，老话讲叫风水不好——风水这种东西且听且信不听不信，再说我是主角，我还怕个毛线球。这宅子虽然是二手货，不过也有七八成新，就算如今长满了杂草，好好修整一番还是有我当年侯府的气派的。</p>
不过我也没有装修经验，更别说古时候的大宅子了。</p>
为此我感到非常头痛，吃不下睡不好，几天过去憔悴了不少，眼底的黑眼圈深得吓人，加上我的皮肤遗传了白亦非的雪白没有血色，现在的我和中世纪吸血鬼几乎没有差别。半夜若是兴起穿个白袍子披头散发去哪儿溜达一圈，怕是能吓死不少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