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他们就知道这些并不是风，一群人鱼贯而入这个破旧的酒肆，他们身穿各色的衣物。如果仔细分辨的话，还会看出来谁是小二，谁是客人，他们在自己该有的位置坐下，吃吃喝喝，好像他们本来就在这里吃喝一样。

突然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虬髯大汉耸了耸鼻子，说道：“有人！”

这句话在酒肆里炸开了锅，每个鬼都站了起来：“究竟哪个是人？

”

虬髯大汉说：“你们都别跟我抢。这里有三个人，我用掉一个，剩下的你们自己分。”

一个小鬼说道：“王二你个乌龟孙子，当初偷陈五的老婆，现在还要跟我们抢活人。早知道我十年前就杀了你了。”

王二说：“刘六六，你算什么狗东西，骗得自己兄弟倾家荡产的不是你，听说你还把自己的爹娘赶出去了，你才最该死，报应。”

他们这一两句争吵像是引子，整个客栈像炸开了锅，所有的鬼都加入了争吵，披露对方做过的罪大恶极的恶事。

陆重明讪讪地道：“就算没人把他们都变成鬼，应该他们自己都会杀死对方吧。”

这时一团黑黢黢的鬼从楼上滚了下来，原来是刚才的老头：“做鬼有什么不好，做人只有几十载，做鬼才是长长久久的。”

这时，一个满脸麻子的瘦子说道：“那是你死的轻松，睡着的时候死掉的。每天只要睡觉就好了。我们可都是惨死的，每天到了傍晚又得体验一次惨死的痛苦，我宁愿灰飞烟灭。”

他的话语引来了众鬼一致的附和声，声势浩大，而人生大半时间都窝在深山里的陆梦麟是第二次见到鬼，上一次还是在玄冥殿的石室里，他突然想起来黄衫女说要让他给她献身的话，脑门上不禁汗涔涔的，之前他都只当那段奇遇一场诡异的噩梦，如今看来倒有几分可信了。

他吞吞吐吐地问道：“涤镜哥哥，你知道献身是什么意思吗？”

陆重明抢先说道：“献身就是做了鬼的替死鬼，你死了，鬼活了。”

陆重明倒不怕鬼，只是他现在已经没了引魂的能力，在这样众鬼聚集的地方，他们还是太危险了。

陆梦麟用密语对陆重明说：“快召唤引魂杖啊！”

陆重明翻了个白眼：“我已经不能引魂了。”

“当个木棒也是好使的。”

陆重明：“——”

于是，他又开始徒劳无功地默诵引魂杖的召唤咒，在他念到二分之一的时候，大汉突然摸上了陆梦麟的脖子。

“小兄弟，你闻起来很有人味啊。”

陆梦麟讪讪地笑道：“大哥，你也挺有人情味的。”

大汉拍了拍陆梦麟的胸脯：“小兄弟，说说你是怎么死的？”

陆梦麟撒谎不打草稿道：“被女人整死的。”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陆梦麟立刻心虚了一半，支吾道：“没有伤口。”

大汉挠了挠脑袋，最后恍然大悟：“原来你是纵欲过度而死的，看来你是色鬼。那你每天重死的时候，岂不是很快活。”

李涤镜噗嗤笑了出声，大汉又上下打量起了他，天才的陆梦麟很快为自己的兄弟编了一个死因：“他是被人咒死的，有人诅咒他不得好死，就死了，没有伤口。”

而后，陆梦麟又指着陆重明说道：“他是被捅死的，有大大的伤口。”

大汉狐疑地看着陆重明，突然揪起他的衣领：“是你，是你来了之后，天上便多出来了八个太阳，我们就忍不住自杀，是你做的，我们看见你坐在悬命崖上对整个悬命村施法术。”

这时，陆重明终于念完了召唤咒，举起引魂杖往大汉的脑袋上一敲，大汉摇了几下倒地了。

众鬼醒悟了过来，向三人扑来。

陆梦麟一脸仇怨地说：“要不是你那一下，我们不会暴露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已经被一个吊死鬼的白绫缠住了脖子，陆重明顺手扔过刚刚捡到的木刀：“你以为他相信你的鬼话呀。”

李涤镜则掏出了那只碧绿的笔一挥，一只饕餮腾空出现，它大口一张，数十只小鬼被吞进了肚中。而陆梦麟刚刚斩断了白绫，又被一只淹死鬼追上，他一直向外喷着土黄色的浑水，追的陆梦麟到处乱跑：“二哥，你快点想办法，你不是最擅长对付鬼了吗？”

陆梦麟一沉心，盘腿而坐，双目紧闭，开始引魂。

刹那间，所有鬼的思绪都涌进他的大脑，他强行压平自己的心绪，不去仔细去想那些思绪，那些鬼死前的哀嚎，怨恨。要平和，他要平和地把他们送到彼岸，让他们成佛升仙，但他们想不想呢？一个细小的声音冒了出来，接着是千千万万个细小的声音，他们都从善渊的嘴中念叨着怨恨与冤屈，他们不想升仙，这样的冤屈该怎么去做神仙呢？他们要他教他们，不，他们只想做厉鬼，不想做仙鬼，就算日日重死，时时忍受着幽冥烈火的焚烧，他们不愿意放下仇恨，他们的伤痛总该有个人付出代价。

善渊，善渊——他猛叫了一声，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浑身开始抽搐。

“涤镜，快走——”他的话没有说完，脑子陷入了一片寂静，他在一片空白里走着，空白是无穷无尽的，但他却一点不烦忧，好像有一个既定的目的地等着他。

终于，他的眼睛被一股强烈的亮光晃到，他眯缝着眼睛走到亮光的尽头，一面大方镜立在那里。

他双手轻轻地伏在镜子上，突然间镜子里的他对他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对他伸出了手：“重明，不要犯傻了。你该知道罪恶的年代里一个好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天理不容。来吧，你很痛，对吧。过来，站在这边就不痛了，让别人痛去吧。”

他把脸贴在了冰冷的镜面上，低声说道：“救救我。”

他睁开了眼睛，发现了两双无比关切地眼睛，是涤镜和陆梦麟，看了看左右，是一个陌生的石室。

陆梦麟说：“你都睡了一炷香的时间了。”他的眼睛里不知为什么闪耀着一丝得意。

李涤镜说道：“这次多亏了梦麟，也多亏了那把木刀，我们才回来了。”

他点了点头，说道：“这把木刀也许真的有什么稀奇之处，难道我真的有寻过这把刀，却又不记得了？可时间又对不上。”

陆梦麟说道：“难道这个就是传说中的辟邪剑，很久很久以前，你托这个老头寻到了辟邪剑，结果你该死的不守信约，害人家等了上千年。你转世了，可好了，老头却一直等啊等。”

陆重明鄙视道：“你能不能不要这般天马行空。这要是辟邪剑，我就能喝下明镜湖里所有的水。”

李涤镜说道：“确实有些稀奇，更稀奇的是整个村子的人都一起死了，尸体的样子像是失了魂魄，他们的魂魄都做了鬼。这么多的鬼，如果是造鬼邪术，谁能一下子造出来啊，而且恶业如此之重，自身都难免被吞噬掉。”

陆重明瞪回去陆梦麟的眼睛：“看我做什么？我有这能耐，也不肯做这种事，我手下掌管着上千人鬼，何必去趟厉鬼的浑水。”

陆梦麟说：“他们说是天上有了九个太阳是怎么一回事？”

陆重明道：“所谓造鬼术须得用一个人的人血画出法阵，法阵中的人无人可逃，所以也没有人知道法阵里会是怎样一个情形，但根据鬼的说法，造鬼术中他们是突然魂魄抽离躯壳，并非这种传染似的自杀。也许这并不是造鬼，只不过看起来像造鬼一样。”

陆梦麟道：“这种邪术都懂，别人陷害你也不是什么想不通的事情。”

陆重明说：“让我比较在意的是为什么每次出事时，他们都信誓旦旦的认定有我出现。”

李涤镜摸了摸下巴：“重明兄，你有没有梦游的习惯？”

李涤镜这样认真严肃的人一本正经地说出荒谬的话，陆重明倒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我有没有梦游症，你李涤镜还不知道吗？”

李涤镜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脸有些微红地说：“也许是这些人都中了梦之术，看到了你的假象，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陆重明突然恍然大悟，说道：“我想到了，他们自杀，也许并不是什么造鬼之术，而是中了梦之术，太阳是梦之术里常见的用来营造假象的意象，通过阳光使人们迷乱，在假象里面他们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所以杀了人，结果没想到杀死了自己。我猜想之所以他们彼此才有那么大的仇怨，因为梦里面滋生了他们之间的怨恨，才会杀人，但死后，从假象中醒过来，他们就会明了他们下手杀的人其实是自己。”

陆梦麟说：“但他们从假象里清醒过来，怎么还认定是你施的梦之术呢？”

陆重明被难住了，三个人争论了一阵，没得出来什么结果，最后只是认定了不是沈寥，就是陈家兴才干的出这种事来。

陆梦麟又讲了很多遍他怎么一挥木刀，那些鬼就全都“死”了的故事，饕餮蹲在一边戏耍着，终于嘴里喷出来一股土黄色的液体，喷到了陆梦麟的脸上。

陆梦麟擦了擦脸，一本正经地对李涤镜说：“涤镜兄，下次你应该画一只貔貅，只进不出。”

直到此时，陆重明才问道：“这里是哪里啊？”

他们四周全都是石壁，完全没有任何的出口。

陆梦麟万分诧异的瞪大的眼睛：“这里不是你带我们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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