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卧室“走”到盥洗室不过短短十米路,但是陆守阳却感觉走了有十分钟。健全人几秒钟就能张腿迈进的距离对于陆守阳而言则需要花费多出几十倍的时间。一轮下来自己的手臂几乎要粗了一圈。哎,这种手臂血脉喷张的膨胀感,也只有当年作为运动员训练的时候才有了。
当年在轮椅竞速队集训的时候,陆守阳因为常常摆出一副爱搭不理的黑脸被队友戏称为“黑脸王子”。后来队友们干脆把“王子”二字省掉,再出于避讳而将“黑脸”改为相对好听的“黑桃”。与之相反,君子诺热情奔放、喜欢折腾、人又自来熟,队友则将他唤作“红桃”。
俗话说“棒打出头鸟”,这一对高调出柜的扑克情侣在当时也引起了不少争议。毕竟同性恋在社会里是相对少见的存在,何况这俩两个高位截瘫的同性恋就更罕见了,被人嚼舌根是家常便饭。
当年的陆守阳残疾没多久就进了轮椅竞速队,自理能力等于零,吃喝拉撒大小屁事都要靠轮椅竞速队的助理王旺帮着完成。然而十年过去了,现在的陆守阳和君子诺的自理能力还是没有多大进步。在队内训练时他们过度依赖王旺,退役后又过度依赖花钱雇来的男护工,对于日常起居则是个“撒手掌柜”。好在现在有了吊环,这俩终于不用天天躺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了。
陆守阳也累了。有知觉的手臂早就酸麻不堪,没有知觉的双腿早就拧成了藤蔓状缠在一起。他认准了其中一个吊环下的椅子,手里认认真真地继续着攀岩的动作。
终于到了。陆守阳低下头,反复确认屁股就在椅子的正上方。他才一松手,整个身体就瞬间从半空中跌坐在椅子上。这是他的梳妆台,顾不得收拾扭曲的下肢,陆守阳身体后仰,让腰身紧紧贴着椅背借力做好,再拿起一旁的口杯开始了一天的漱洗。
嗡嗡作响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手机在哪里?哦,手机还放在床头呢!陆守阳双手攀着吊环一路拖着没有行动能力的下半身“走”到盥洗室,哪还有多余的手随身拿着手机。“一大早的谁啊,不管了。”陆守阳瞟了一眼着远在天边的手机,决定不去理睬它,继续着给自己帅气的脸均匀地抹着曼秀雷敦男士洗面奶。
手机的铃声沉寂了下去,陆守阳的脸还没洗完。消停还没有五秒钟,手机的铃声再度死灰复燃,这一次响得更加持久。
陆守阳快要被这个“致爱丽丝”的铃声搞得神经衰弱了。当年在轮椅竞速队的时候,凌晨六点钟这个铃声准时响起,队员们起床洗漱开始了一天的训练。每一次陆守阳都想赖床,可是想想到残奥夺金的梦想,他又义无反顾地拉着床头的吊环坐了起来,这一起便是六年。
苦练了六年,经历过国内大小赛事的他们也斩获了不少奖牌,但是残奥会门票却始终没拿到。夙愿还没有完成,“黑桃王子”与“红桃王子”的运动生涯却已经画上了休止符。小说里的男主都是结局圆满、功成名就,然而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我们的生活哪有小说中那般顺风顺水呢?现实是无情的,带着一身的伤病,带着不算成功的战绩,陆守阳和君子诺选择了退役。人生没有几个六年,青春一去不复返,既然不是运动员的料,那就尽早“止损”,重新规划接下来的事业。带着这样的心愿,两个人重新扬帆起航,“迈”出了人生的新篇章。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陆守阳意识到那铃声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便双手攀着正上方的环圈将自己“吊”了起来准备“走”回去。可是起身时手臂一瞬间酸痛让他松开了手,整个人不得不怅然跌坐回椅子上。他的胳膊已经没力了,要去拿手机只有一个办法: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