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道：“这——这里怎么会有人骨？”

人骨前有一张落满灰尘的矮桌, 桌上除去一些被尘土蒙上的草纸, 一方砚台与笔, 还摆着一支还未烧尽的红烛, 上官无衣上前将红烛点燃，阴暗的室内被微弱的烛火照亮，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众人神色各异。

上官无衣上前检查尸骨：“死了少说有二十年了，如今只剩一副白骨，死因不得而知。”

闻瑾走到桌边弯腰拾起桌面上的草纸，将上头的灰尘掸开, 上面的字迹逐渐可闻。

这厚厚一沓原来是一本日记。

“宣化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三日, 晴。

没想到我居然没死，太好了！小莹, 阿娘！你们一定要等着着我。

宣化二十三年三月二十八日, 阴。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就像鬼打墙一样, 难道这里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鬼城吗？小莹，阿娘你们一定要等着我回去。

宣化二十三年四月一日, 雨。

今天城里又来了人, 那个男人脸上有一道老长的刀疤, 听说是个屠夫, 可我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倒像是个刽子手。小莹, 阿娘, 我好想你们。

宣化二十三年四月十八日, 晴。

今天刀老二和周三起了冲突，原来周三从前是个贼，刀老二媳妇儿送给他的平安符不见了，他怀疑是周三偷的。刀老二把周三揍得浑身是血，太恐怖了。幸好他每次见着我都绕道走，没对我下手。小莹，阿娘，我好想你们，

宣化二十三年五月十七，阴。

昨晚刀老二喝了酒，发酒疯跑出去，回来的时候身上被抓出一条又一条血痕，神神叨叨的说外面有个书生提着菜刀砍他，我看他真像是疯了。不过再在这个鬼地方呆下去，我也要疯了。

宣化二十三年六月十六，晴。

小莹，阿娘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今天刀老二又发疯，把周三打的脱了相不说，还踹了我一脚，踹的我现在的骨头都疼。我本来以为自己难逃一劫，可是刀老二看我吐血突然睁大了眼睛，像是见了鬼，转身就跑了。小莹，阿娘，我好想你们，我好想回家。

宣化二十三年七月七，阴。

昨天刀老二又喝酒了，我和周三跑到了外头呆了整整一天，眼见着就要入夜了，我们不得不回去。就从七天前开始，城里突然起了雾，周三被刀老二扔进雾里，满身是血的爬回来，说雾里有个没头的鬼拿着刀砍他。看周三那样，我真怕极了，好几天都没敢出门。小莹，阿娘，我好想你们。“

而后的字迹模模糊糊看不清晰，翻到能看清的一页，上头已经没了日期。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自从我们那天在城里听到琴声后，刀老二就疑神疑鬼，非说我们之中有个鬼，就是那个鬼把我们困在了这里。他提着刀就要砍我和周三，小莹，阿娘，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见你们的那天了。

昨晚我看见周三半夜三更坐在院子里笑，后来又走到假山不知道在对什么说话。前天周三突然把刀老二掀翻，将他打成重伤。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相信谁了，小莹，阿娘，我应该怎么办？

……

小莹、阿娘，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写信了。最近，绿色雾气的范围越来越小，山庄四面都能听到磨刀的声音，吓得我整夜整夜不敢睡觉。三日前，我们三个都看见了那个没头的鬼，那鬼浑身都是血，像是被人剥了皮，刀老二彻底疯了，他把周三摁在地上，疯狂的打他，我怎么拦也拦不住。刀老二把我甩在一边，我看周三被他打的两眼翻白口吐鲜血就快不行了，我赶紧跑回房间，拿了些东西逃跑。

没过一会儿，刀老二就提着菜刀来追我，我一直跑啊一直跑，在假山跌了一脚，原本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没想到假山有个洞，我别无选择，只能跳下来，就到了现在这个地方。

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刀老二迟早会找来，就算不找来，我也迟早会饿死在这个地方。

最后，小莹，阿娘，我写下这封信，虽然你们可能看不到了。

小莹，对不起，我不肯听你的话安安分分在家谋个职位，非要逞能，学孙公子上京做生意。其实到京城之前，我就被人偷了盘缠，包括做生意用得本钱，我真的回家没脸见你们。

那天我从官府回来，街上看见有人偷钱，我就喊人，那贼跑了，不料回去的路上，那贼带着人来将我揍了一顿，将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搜刮走了，就连外衣也没放过。我穿着单衣走在河边，心中又羞又愧，只想投河自尽。

但是那时候我想起了你和阿娘，还有你肚子怀着的未出世的宝宝，我知道还有一个月你就要临盆了，那时候我一定要回去见你。

我打定主意，没有盘缠，就走回去，我这一走就是半个多月，足底都是水泡，可是想起马上就能见到你、阿娘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一点都不觉得累。

回家前一晚，我心中无比激动。天黑了，荒山野岭只有一间客栈，我身上没有盘缠，就偷偷睡在客栈后头的草垛里。

那时候，我抬头看着漫天的星光，想起你和我们未出生的孩子，不知道他会像我还是你多一点。等他长大了，肯定不能像我一样不学无术，你一定要督促他用功读书，考上功名，为我们老杨家光宗耀祖，阿娘一定也很开心。

我迷迷糊糊地入了梦，半夜的时候被一阵声音吵醒。听见外头好像有人说什么话，我隐约听见“这可是一头肥羊，我们宰了他，就能——”

夜里很凉，我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一个男人大喝一声：“谁！”

我刚翻身走出来，想要道个歉，结果人都没看清，就见一把屠刀飞下来。

那时候，我真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还能再次醒来，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上天垂怜我，没想到这只是另一个噩梦罢了。

这段日子，我时常想起从前，想起我们因为给孩子取名的事争执不休，我给他取名叫耀祖，你非要叫他阿生，行吧，阿生就阿生吧。

小莹，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抚养阿生长大。我不奢求你从一而终，若是还能遇到合适的人，改嫁也无可厚非。只希望你能替我，多回家探望一下阿娘，我自小没了阿爹，阿娘辛辛苦苦抚养我长大，我却——哎，不说了。“

自己最后一行皱皱巴巴几点，是泪痕。

“小莹，阿娘，没时间了，真的没时间了。

我想刀老二说的是对的，我们之间真的有鬼，只是这个鬼究竟是谁，我不清楚，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就是那个鬼，哈哈哈，我真的是疯了。可是我要是没疯，又怎么会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呢？

昨天周三发现我了，他从外面扔了绳子进来，我打算今天就出去做个了断。

小莹，阿娘，我好想回家。

但是我知道，我终究是回不去了。”

这是最后一张草纸。

空气沉闷许久，烛火在波动的空气中明明灭灭。

玄烨道：“为什么这个人的尸骨最后还会出现在这里？你们之前有在其他地方发现尸骨吗？”

顾雍摇摇头：“这座城里里外外我们几乎都走遍了，并没有发现尸骨。”

玄烨：“那真是奇了怪了。”

上官无衣再度回想起剑冢里，青霜说的那句话“他可能在你们中间”。

这个他指的究竟是谁？和信里提到的那个“鬼”是不是同一个人？究竟是什么将他们困在了这里？这个人最后又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夜间随着瘴气一起出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信里提到的断头书生和这次鬼军队不一样？青霜为什么出现在无妄之城？它又是被什么困住的？壁画上刻着的两个人，假如一个是琴魔，那另一个人是谁？为什么自己在看那个观琴者时心里会有一种既荒唐又可怖的感觉？

上官无衣百思不得其解时，棠月道：“你们没有注意到信里提到的那个‘鬼’吗？”

众人看向她。

“你们是否想过，杀死写信之人的就是那个‘鬼’，甚至，那个鬼一直在这里，或许此时此刻，他就在我们之中。”

阿青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你别吓我。”她仓促的东张西望，目光在每个人身上一一掠过。

可是大家的目光却都聚集在了阿青身上，就连顾雍的视线，也投射在了阿青身上。阿青失控道：“你们看着我干嘛？你们什么意思？你们怀疑我是鬼？我才不是鬼，我是人，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我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我还要回家，我还要见爷爷的！”阿青转身跑出石室。

玄烨想要追上去，棠月拦住他，面色是少有的庄重：“别追。”

上官无衣走到闻瑾身侧，嘱咐道：“再搜一下这里是否还有别的线索。”

“好。”闻瑾突然抓住上官无衣的手腕，“师兄，你不担心我是‘鬼’吗？”

上官无衣道：“你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