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鹫宫有七院, 最开阔的落雪院分给天音门人居住。
齐思音下令清空了西厢,将其留给上官无衣养伤。
上官无衣回西厢时, 远远瞧见一个面熟的天音门小弟子在与一个紫衣人说着话。
“道蘅君子,大师兄他不在。”
上官无衣转身就走。
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也不知道究竟是到了哪儿, 倏的, 脑海中一根弦响,上官无衣头疼欲裂,他正神情恍惚,迎面撞了个人。
上官无衣眼界模糊,隐隐约约认出那人身穿玄心门的金龙门服,他看不清那个人的样貌,只是那双红唇晃得他眼花。那人给他鞠了好几个躬, 好像是在道歉, 可是上官无衣一个字也听不清。
直到那人走开了, 那份痛楚才减轻些,他自行运功稳定下来。
回过头去, 方才走过的几个玄心门弟子正议论纷纷。
“飘香院里头的那些人还真当自己是大爷了, 还说等天行正义时再走, 说白了不就是蹭吃蹭喝来的吗。”
“那有什么办法,我们如今就是众矢之的,掌门如此, 也是情非得已。”
“可他们说话也太难听了, 一口一个魔头畜生的, 连带我们一起受骂。”
“对了师兄,我今日听那些人说起,一线天是怎么回事?”问这句话的弟子唇红齿白,样貌分外秀气,方才撞上上官无衣的便是他。
一线天?上官无衣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也才十一岁,听身边人说起过这桩案子。”那名弟子语中叹息。
其他跟着他驻足,一脸等着倾听的姿态。
那弟子继续道:“你们可曾知道血舞狂花汾阳君?”
众弟子摇摇头。
“汾阳君本是青云门人,性情怪癖又孤傲,得罪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天爵门掌门独孤剑一。而后,汾阳君叛出青云门,住在了一线天。据闻七年前汾阳君误入一个仙境,因缘巧合下得到了一个可以破碎虚空的宝物,那时候许多人想要开开眼界,都被汾阳君拒之门外。
“为了这破碎虚空的宝物,有人甚至夜盗一线天,只是这汾阳君法力高强,将这些人都扔出了门外,后来,也就没什么人再敢打宝物的主意。七年前的元宵佳节,一线天大火,待大家赶到时,整个一线天都陷在了火海里。孤掌门冲进了火海里,孤身出来了。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一线天化为灰烬,收尸的时候找到了一十三具尸体,当时汾阳君的夫人还怀着孕。一线天中没一个人逃出来,不过还有一种说法,说是并未找到汾阳君十岁的小儿子的尸体。”
另一名弟子道:“我也听过这个说法。”那弟子压低了声音,众人凑近了一些,“我还听说,那个人就是剑无极,他在十一岁的时候被独孤剑一带回了山门。”
“汾阳君不是与独孤掌门有仇吗?为何独孤掌门不顾性命之忧冲进火海,又要收留他的后人呢?”
“这事儿我一开始也想不明白,又听人说起,汾阳君与独孤掌门儿时曾一起在苍云山学艺,二人是挚交,只是后来二人都喜欢上了妙仙门的一名女修,女修嫁给了汾阳君,二人便断绝了关系,再也不曾来往了。
“一线天惨案谜点重重,汾阳君的法术高强,放眼整个修真界都难逢敌手,怎会葬身火海之中,还有那传说中的宝物,也下落不明。这事儿,也算是修真界中的一桩奇案了。”
那唇红齿白的弟子又问:“师兄,那破碎虚空的宝物很强吗?”
那弟子摇摇头:“此物对修行并无帮助,不过听说能突破时空的界限。”
这一线天惨案,与齐思音有关吗?
若是为了宝物,那宝物对修为并无作用,齐思音要那东西做什么?突破时空?难不成,是为了珈蓝?
上官无衣百思不得其解,身后传来笑声,上官无衣回过头去,正是那名撞了自己的弟子发出的,他唇角轻扬,抬了抬手去抚摸自己的头发,中途想起什么,放弃了这个动作。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弟子眼角末梢微微扬起,正好瞥到上官无衣。
上官无衣心中一突,这感觉似曾相识。
他再定睛看去,那弟子早已不再看他,与其他玄心门人有说有笑地走开了。
上官无衣算算时间,自己出来有一个时辰,御河应当已经回去了,他回西厢的途中,恰好又见闻瑾与荆清站在一处,他转身走另一条路回去。
荆清道:“他为什么躲你?”
闻瑾望着上官无衣离开的背影,直到那抹湛白完全消失在了拐角,他的目光深谙:“他知道了。”
晚上弟子前来收碗筷时,上官无衣正在桌前写信。
弟子道:“大师兄,闻师弟已经在院子里等了两个时辰了。”
上官无衣淡淡道:“他愿意站便让他站着。”
弟子百思不得其解,之前师兄与闻小师弟的关系明明很好,二人形影不离,惹得他都有些嫉妒,怎么这一下子,突然就不好了。
弟子收了碗筷,见闻瑾还在院子里站着,走上前去劝说:“师兄他睡了,有什么事你先回去,明日再来吧。”
闻瑾道:“师兄一日不肯见我,我就一日站在这儿,直到他肯见我为止。”
夜深了。
晚秋的风单薄萧瑟,梧桐树上的叶片皆已枯黄,在风里打着旋飘落在了地面上。
西厢只有一间房点着灯,窗户上映出上官无衣提笔写字的身影,闻瑾凝视着那道影子。
第二日傍晚,送饭的弟子又来了。
上官无衣正在打坐:“他还没走吗?”
弟子道:“回师兄,没有。”
上官无衣复合上眼睛,没再说话。
第三日亦是如此。
上官无衣在房里呆了三天,闻瑾在院子里站了三天。
荆清趴在墙头居高临下道:“你可真够有耐心的。”
这三天,闻瑾几乎寸步不离,吃的饭也是其他师兄给送的。
闻瑾像尊雕塑似的,荆清以为他不会开口时,闻瑾突然出声道:“对想要的东西,我一直很有耐心。”
很久之前在市井中摸爬滚打的时候,他就知道,在你没有能力去掠夺时,伺机以待是最聪明的选择。等待猎物落入编造好的陷阱中,然后毫不迟疑地用利牙将他的脖子咬住,直到他再也挣脱不开。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在某些事情上,他从不缺乏耐心。
荆清莫名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噎了一口:“我这次来是要告诉你,他们好像有了新发现,我估计一下,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就会有人来通知上官无衣,到时候,你就能见着他了。”
荆清所言非虚,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便有弟子火急火燎地跑来:“大师兄,大师兄,不好了!出事了!”
闻瑾如愿以偿的见到了上官无衣,只是那人走在一行人走前面,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今天晨起,千秋门几名弟子奉命去附近的潜山采集采药,一名弟子不慎滚下山坡,掉落到一个山洞中,这个山洞的洞口极为隐秘,若非这次意外,常人根本寻它不见。
那弟子站在洞口喊来了人,负责采摘草药的弟子修为很低,有些甚至入门不久,刚刚起步,其他的弟子让他在这里等着,前去喊人。
有一名弟子留守洞口,以防意外发生,低头一看,掉进去的小师弟竟一人向山洞深处走去,上头守着的弟子喊了他好几声,那弟子置若罔闻,像是中了邪。
后来有人问起他,他说自己当时也不知道时受了什么蛊惑,就想进去瞧瞧。
这一瞧,可把他吓破了半边胆。
山体深处有一个巨大的山洞,四面光线很暗,那弟子正好带了打火石,“唰——”一下,打火石亮起的瞬间,他只看了那么一眼,手一抖,也不顾打火石掉在了地上,拔腿就跑,返回远处,只喊救命。
他身上沾了血迹,口中不断说着:“死人!死人!洞里边全是死人!”
上官无衣赶到时,那弟子正被千秋门人领回去,他面色苍白,双瞳剧增,受惊过度,口中不断喃喃着:“死人、死人、倒挂的死人!血,血,好多血!好多好多血!”
吓疯了。
守候在此的天音门人见他来了:“师兄。”
上官无衣目光梭巡一遍:“师父呢?”
那弟子摇摇头:“我们也没见到掌门。”
齐思音去哪儿了?
除去齐思音,白秋棠、屈闻世、司徒静、轩辕博都到了,就连许久不见得曲怀觞也来了现场。
一行人守在山洞口,过了一会儿,御河一跃而上:“师父,诚如齐师弟所说,山洞里全是倒挂的尸体,大约有三十几人,其中有许多都是这些年仙门的失踪者,其中还有…………….”说到这里,御河看了司徒静一眼。
司徒静眼皮一跳:“你继续说。”
“前几日在万境归一突然失踪的魏无颜前辈,也在里头。”
司徒静双腿一颤,幸得身后的弟子及时扶住人才没倒下去。
司徒静强自镇定下来:“我、我要去看看。”语调带着不自觉的颤音。
孟舟一手托住他:“你别去了,我去吧。”
司徒静抿了抿唇:“不,我要亲自去看。”
御河:“弟子已经勘察过,山洞中并无危险。”
司徒静:“好,你在前带路。”
一行人陆陆续续地跳进山洞,天音门却按兵不动。
身后的弟子道:“师兄。”
上官无衣转身背对着洞口,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看似寻常的脸庞上,透着一股不自然的惨白:“这里据西境不过三十里,天音门弟子在此看守,守护其他道友安全,以免魔教来犯。”
“是。”其他人也不敢有异议,自动排成一列,看守洞口。
过了不到片刻,便有人从洞口里冲出来,一个个捂着嘴,趴到一侧的草丛前,“哇——”一下吐了出来。
出来的人衣服上无不沾着血色,呆的越久的身上越多,鞋底也全是被血浸泡过的血色。
天音门弟子更好奇的,都想进去探探,只是见出来的一个个反应这么大,又见上官无衣橡根竹竿似的背对着他们一言不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个妙仙门的女修吐干净了,开始坐在地上哭起来:“太…………太恐怖了…………”
一个天音门弟子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蹲下身,给了她一方手帕擦眼泪,那女修擦了眼泪,才断断续续道:“我们刚进去那会儿,闻到很浓的血腥味,头顶有东西掉下来落在身上,一开始我还没在意,以为水滴,结果…………结果…………山洞里头全是倒挂的尸体,尸体都没腐烂,七窍流血,下雨似的,地面上,岩壁上全是血…………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别哭了,别哭了。”那弟子安慰着他,心里一阵恶寒,只听这一番话再看看女修身上的血迹便能想象到里面是怎样一番地狱惨象,幸好师兄有先见之明,没让他们进去。
山洞中传来嚎哭声,过了一会儿,司徒静被两个弟子扶着回到了地面上。
后头跟着的弟子架着两个人落回地面,那两人浑身是血,不仔细看,都看不清面容。
其中一个十分面熟,正是前些日子在万境归一中失踪的魏无颜,还有一个据青云门弟子所说,是司徒静失踪了十三年的弟弟司徒畅。
人们陆陆续续从山洞中出来,一具具浑身是血的尸体重见阳光。
越来越大的哭声响起,这些人,都是仙道中失踪多年、且各个的名号都响当当、亮铮铮的人物。
闻瑾的目光扫过那一具具尸体,一回头发现上官无衣不知何时走开了。
回灵鹫宫时,几个弟子见了他招呼道:“师兄。”
上官无衣魂不守舍地从他们眼前经过,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回西厢的,回房时,还被门槛绊了一跤,跌跌撞撞地站起。
房门被合上,房间太亮了,他不想见光,躺上床,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头埋进去,世界终于清净了。
他闭上眼,那时候听到的哭声又在他耳畔响了起来,他不想去听,不想去看。
一股抑制不住的暴躁激起,上官无衣下床推翻了了房间里所有的东西,最后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跪倒在桌角。
为什么?
那一张张脸,那一幕幕,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抬起手,恍恍惚惚地,看到指尖沾着鲜血,手指不受控的颤抖着,他擦了擦眼,再定睛一看,满目的红色。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一定要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对!那些人说那是炼尸阵,殷灵子也曾用过类似的邪术。
去找殷灵子,他一定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