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 你留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上官无衣与闻瑾对视一眼, 给了对方一个眼神,让他先出去等候。
枯叶将上官无衣叫到身边,摸了摸他的手掌, 道:“最近, 你是否感觉到自己有何异常之处?”
闻言上官无衣心头一跳,若不是上官无衣知道他是个算命的,还要当他是个把脉的神医了。
他想起自己那些不能为常人所道的邪恶与隐晦。
枯叶道:“你命格非凡,异于常人。”枯叶仔细摸过他的掌纹,啧了一声,“奇怪,你乃是短命之相,又如何能活到现在?”
像是又算到了什么,枯叶倏的怔住, 他的口吻变得有些奇怪, 口中只吐出四个字:“逆天改命。”
上官无衣:“逆天改命?是何意思?”
过了会儿,枯叶摇摇头,无论上官无衣问他什么, 他都不肯开口。
只是末了,枯叶突然说了一段话:“其为人者, 刚直不阿, 不肯屈之于污秽, 艰难困苦, 终于渊暗。你已时日无多,珍惜吧。”
他知道了。
“师兄,师兄。”院子里,闻瑾喊了上官无衣好几声,他方才从今晨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眼前是闻瑾略为忧心的脸:“师兄方才在想什么?如此专注?”
上官无衣鲜少有走神的时候,今天早晨枯叶将他留下说了什么话后,他便开始频繁走神,可是上官无衣什么也不肯与他说。
见上官无衣前一秒还看着他,下一秒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闻瑾及时拉回他的注意力:“师兄,我们去划船吧。”
“划船?”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闻瑾已经擅自将人拉着走了。
还不等上官无衣想明白,他们已经立在河边了。
闻瑾:“师兄,我先去借船,你在此等我片刻。”
说罢,他忙跑向河边一艘泊船前————那儿正好有两个采莲女采莲归来。
上官无衣侧目看去,闻瑾笑着与那两个女子说着什么,逗得对方捂嘴笑着,闻瑾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包相赠,其中一个女子收下后,耳后根都红了起来,看向闻瑾的目光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看着眼前的一幕,上官无衣没来由的有些烦躁。
那两名采莲女走开了,闻瑾立在原地冲上官无衣挥着手:“师兄,我借到船了!”
上官无衣莫名有些置气,就是不想在这时候看见他这副轻浮浪荡的模样,他神色冷淡的别过身去向回走,丝毫未曾注意到,方才不经意间他攥起的拳头。
闻瑾赶忙跑向他,一把拉住上官无衣背在身后的手腕:“师兄,不是要游船吗?”
上官无衣漠然地看他一眼,冷冷道:“我未曾说过。”
闻瑾的眼睛眯了眯,他最见不得上官无衣用这副模样事不关己的眼神看他,他仍旧用温柔耐心的语气道:“师兄,都到这了,我们便一起去吧。”
上官无衣扭了几下手腕意欲挣脱,他分明扣得很松,可是任他如何都无法挣脱开。
闻瑾的眼神一点点冷下来,嘴角却仍挂着笑容。
上官无衣总算放弃了,冷静下来,他方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有多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妒妇,虽然心下懊悔,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仍旧端的一派清明,犹如天雪山上最高不可攀的雪莲:“不是要去游船?还不放开。”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闻瑾连忙放开他的手:“好…………好,师兄。”
上官无衣坐在船尾,闻瑾划桨。
苦海无涯的河水并非依山而傍,而是如一条线将这片土地从中间曲曲折折地割开。
河岸两侧有人家以水而居,河水上下游途经一大片密林,两岸杳无人踪。河中段能看见一家人在屋子里外的作息,远处更有炊烟袅袅,飘散在青空之中。
闻瑾与上官无衣说着话,对方却一路无言。
原本是想让他高兴的,却不知是哪里出了错,惹得上官无衣心情更糟了。
闻瑾道:“从外看这儿极为荒僻,却不曾想景致如此怡人,这儿的村民辛苦劳作,自给自足,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似乎也尚可。”
上官无衣冷冷道:“良田数亩,美眷在怀,不曾想闻宗主竟然还有这等雅兴?”
闻瑾总觉得上官无衣这话听着讽刺,却不知是触到了他哪片逆鳞。
闻瑾左思右想,决定转移话题:“师兄,改日我们再去江陵一趟吧。”
上官无衣斜眼看他。
闻瑾讨好道:“我想叫师兄陪我夜游江陵。”
上官无衣才不肯相信他这样的说辞,揣摩着,是否是在江陵时,自己露出了什么意图。
上官无衣道:“夜游江陵?呵,你找方才那个姑娘去,英雄配美人,不是更好?”
闻瑾这才反应过来,上官无衣这半天是怎么回事。
他先是怔了一下,而后心头抑制不住的涌出狂喜,可是又有些难以置信。
只是试探着,用饱含迫切与希冀的目光看着他:“师————师兄。”
在瞧见他神色变幻时的上官无衣便发现自己的举动,他虽强自镇定,可是阳光下他微微发红的耳后根暴露了他的局促不安。
闻瑾扔下手中的浆从船头走向他。
他每走近一步,上官无衣便感到一阵压迫,像是被千斤顶碾过心头。
闻瑾:“师兄说的什么,师兄再说一遍?”
上官无衣本能便要矢口否认,可是突地想起枯叶说的那句“你已时日无多,珍惜吧”,再对上闻瑾这副难以自抑,饱含无限希冀的目光,他偏头低声问道:“你送给她的那个香囊是怎么回事?”
这一字一句,闻瑾听的极为清楚,他道:“那是我在江陵夜市上买的,原本要送给师兄,可是闻着香味俗气,不如师兄那个兰花的好闻,便没送出去。”
上官无衣状似冷淡的“哦”了一声,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在江陵时,闻瑾与他形影不离,像条小尾巴怎么甩都甩不掉,他又是如何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买了这样一个香囊的。
他这番不言不语的模样在闻瑾看来却是变了味道,闻瑾再不控制即将溢出胸膛的喜悦。
师兄是在吃醋。
为他送别的姑娘香囊吃醋。
师兄吃醋的模样都这么可爱。
眼下闻瑾只想抱住眼前这个人。
闻瑾的身影覆上来时,上官无衣方才回过神,他潜意识便要去躲,也忘了自己是坐在船尾,身子一个后仰,本能的抓住了闻瑾的衣角,将人一起拖进了水中。
水面下,闻瑾仍旧八爪鱼似的缠上来,幸好上官无衣深暗水性,几个来回,挣脱开来,自己浮上水面时,还给了闻瑾一脚,将他又踹回了河底。
闻瑾哪里肯放过他,一手抓住了他的脚腕,又将他拖了回去。
二人你来我往,从水底一路打闹到浮上水面。
闻瑾未曾想上官无衣的水性竟然这么好,折腾的他筋疲力尽。
二人之间保持着一人的安全距离,上官无衣一手摸着耳朵,面带不自然的红晕,目有嗔色。
方才在水底闻瑾实在是卑鄙,斗不过他竟用牙齿咬他的耳朵。
上官无衣复仇心起,突然手一伸,喊了一声:“师父!”
闻瑾侧目望去,上官无衣一个一个蹬脚就扑了上去,闻瑾回过头来时,正将人接个满怀,他眼底笑意更甚:“师兄如此热情?”
上官无衣捞起一把水就往他这脸皮奇厚的人脸上泼,看能不能给他洗薄一些。
几番来往,闻瑾于慌乱之中抓住他的手腕:“师兄这下动不了了?”
上官无衣就用脚去踹他,只是水下阻力太大,没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闻瑾赶忙将上官无衣不安分的腿夹住。
上官无衣如今倒真像是被人五花大绑的猫头鹰,动也动不得了,可是闻瑾方才咬了他,他怎么能善罢甘休,又看眼前这人笑的愉快他心里更是气闷,他一个俯冲就往闻瑾脑袋上撞。
闻瑾哪里料到他还有这么一招,还当真撞得脑壳发疼。
闻瑾心念着,自己被撞了也就算了,怎么能让师兄疼呢?
他又想用下巴去扣上官无衣的肩膀,把这人彻底制服。
上官无衣哪里不清楚他的意图,在闻瑾的脸靠过来时,他也没多想,张嘴就咬了上去。
在他咬到一个柔软的东西时,他知道自己的仇报了,只是,咬的位置似乎不大对。
闻瑾似乎也没预料到上官无衣会给他来这么一出,竟怔的松开了他的手脚。
又窘又迫的上官无衣转身蹬脚上岸,闻瑾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直到上官无衣都走远了,他才游上岸,他怔怔的望着上官无衣离开的背影,手指轻轻擦过被他咬过的嘴唇。
“呲——”都出血了,下手够狠的。
闻瑾的唇角不自觉扬起。
“师兄!师兄!”闻瑾在后头追赶着上官无衣,那人一听见他声音,脚步更快。
从前闻瑾总会不满的觉得,他这是在躲自己。
可是今日他知道,师兄是害羞了。
老瞎子的瓦屋就在前面,闻瑾追上上官无衣,他截住了去路:“师兄是什么意思?”
那样子像极了追问负心汉的小媳妇。
上官无衣垂着眸不去看他,他往左,闻瑾就往左,他往右,闻瑾就往右,摆明了不让他过。
上官无衣不得已抬起头来:“你也咬了我,咱们两清了。”
闻瑾指着自己嘴唇上的伤口:“可是师兄都将我这儿咬破出血了,怎么能算两清?”
上官无衣道:“小小伤口擦点药,很快就好。”
开什么玩笑,这个伤口,他恨不得永远都不要消失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