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来万境归一, 这次回来时, 上官无衣竟有种故地重游之感。
大约是心境变了。
一入万境归一闻瑾就因有事在身被人拦下, 上官无衣知道他如今根基还未完全稳定,其中不少人还是当年琴魔的狂热追随者。
他这样不管不顾的抛下一切来找自己,作为一方之主而言实在太不理智。
上官无衣要闻瑾先行处理事务, 他好歹在这里呆了几个月, 对这儿的一切并不陌生。
他一路走去听雪阁,感觉到有人在后面跟着自己。
闻瑾还是对他不放心。
他走到听雪阁外时,听见围墙另一侧传来声音:“这学怎么下的这么大?”
“谁知道呢,大约是雪女心情不好吧, 这暴雪都好几个月了。”
听雪阁内一如常往, 白雪皑皑覆盖亭台阁楼, 水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只是这雪下的比他离开时更大了。
他初立在院外时,大风呼啸, 狂雪乱舞。
他一走进里边, 暴风雪瞬间冻结,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摁住了流逝的时间, 整幅场景如同画卷。
雪花就停留在他面前,他伸出指尖轻轻点上一点。
霎时,无数冰晶坠落, 却没有一滴落在了他的身上, 就连衣角也半分未沾。
听雪阁内复下起雪花, 如他离开前一般细微、温柔。
上官无衣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雪女。”
湖面上的冰层消融,湖底的莲花忽地开满一池。
闻瑾带上官无衣回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百晓生耳中。
听到这个消息时,百晓生捏着手指,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莫云道:“我听说上官公子这次是自愿与宗主回来的。”
百晓生道:“你听谁说的?”
“阿影。”
百晓生目光沉沉地打量了他一眼,道:“身为宗主的贴身护卫,同时还有着守口如瓶的职责,他怎会与你说这些?”
莫云见他不信自己,有些恼了:“就是阿影告诉我的,你我从小一起长大,难不成我还会骗你不成!”
这人发起脾气来极为别扭难哄,百晓生却没心思哄他,最近万境归一中发生了太多事情,闻瑾不在,许多事情都交给他全权处理,百晓生已经忙的一个头两个大。
莫云见他神色不对,也不置气了,小心翼翼问他:“这些日子流传在宗门内外的事实真的吗?”
百晓生自然知道他问的什么。
莫云道:“可是,镇守万境归一的魔兽怎么会突然失控?还跑出去伤人呢?难道是因为宗主不在?”
百晓生道:“从前宗主长时间不在万境归一,何时发生过这样的意外?”
莫云的神色糟糕起来:“你的意思是————”
百晓生道:“我宗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堂堂主,如今只有你玄武堂堂主还能任我差遣。”
莫云虽为玄武堂堂主,可是他一贯不怎么管事,反正他有百晓生罩着,宗主吩咐什么,他就去做什么,若是宗主不在,宗内也有百晓生发号施令。
他天生性子直,不大会讲话,开口就是得罪人,百晓生时常告诫他,后来,他干脆不与其他堂主来往了,于是除了被召回总内碰头,他与其他三堂堂主并无什么往来。
莫云惊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乃受宗主之命代理宗内事务,难不成他们还想抗命不成?”
四大堂堂主中,属他资历最低,其他三堂堂主在魔道中本就是有声明的人物,其中,朱雀堂堂主与青龙堂堂主二人曾是琴魔手下的得力干将。
当年,闻瑾将他提拔为一堂之主时,就曾惹起非议,这三人惯来心高气傲,看不起他与百晓生,从前暗地里说他们几句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敢抗命了。
百晓生想的看的就比莫云复杂多了,莫云只当他们是心高气傲,不愿意被颐指气使。却不知道,那个人他已经回来了。
近日来的宗内频繁暴动,魔兽失控伤人,三大堂主难听使唤,他自然猜到其中发生了什么,只是他不便与莫云说。
莫云其人头脑简单,性情单纯,最容易被情绪左右,为人牵着走。
莫云见他不答,又自顾自道:“不过如今宗主回来了,看他们还能不能横的起来。”
百晓生哑然失笑。
莫云不满道:“怎么?我说错了不曾?”
百晓生道:“不不不,你说的很对。”
万境归一中,人人最怕的是行踪不定,喜怒无常的宗主闻瑾,第二最怕的便是极得闻瑾信任,年纪轻轻,却心狠手辣,心机叵测的鬼面书生百晓生。
人人都说百晓生其人,脾气比闻瑾更难琢磨,上一秒和你笑着下一秒就有把刀子捅进你的心口。许多人怕极了他,也就只有那与他青梅竹马的玄武堂堂主,能随心所欲的与其相处。
玩笑归玩笑,百晓生收敛了笑容,用余光观察了一下四周。
他俯身上前,低声对莫云道:“别相信任何人。”
莫云反问他:“包括你吗?”
百晓生道:“包括我。”
上官无衣从听雪阁回来,径直去了藏书阁,他迫不及待要去看一看当初没看完的那本《异魔志》。
只是刚来万境归一,害怕目标太大,直接去藏书阁怕引人注意。
更何况,万境归一里还有个居心叵测的鬼面书生百晓生。
不得不承认,百晓生的确是他遇到过的最难缠的对手。
几次交手,自己完全是被对方牵着走,毫无还手之力,他一次次化险为夷的办法不过是仗着闻瑾对他有感情。
看守藏书阁的人认识他,约莫也是听到了他与他们宗主之间的那些破事,毕竟无论是仙道还是人间亦或是魔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无论是人是魔,基本爱好就是传八卦。如是叙述者有甚,添油加醋者有甚,凭空造谣者有甚,也不论是真是假,这些人都有为自己推脱的说辞。
那人一点也不拦着上官无衣,见到他时还极为恭敬地鞠了躬。
藏书阁内本有几个收拾的魔教中人,他们一见上官无衣,彼此之间对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的出去了。
门被带上,倒也为上官无衣省了不少事,他依照记忆,径直走到那排书架旁,明明他先前看过的记载仙道魔教人物的书籍都还在,偏偏不见了那本《异魔志》,难不成是被人借走了?
上官无衣又将整个馆藏全部翻了一遍,都没找到那本《异魔志》。
无奈之下,他灰心丧气地走出门去,问守门人,是否见到一本《异魔志》,那守门人没料到上官无衣会与他说话,一时半会儿还有些蒙。
彼时一个上官无衣最不想听见的声音响起:“万境归一中,何时有过一本叫做《异魔志》的书籍?”
见了来人,守门人急忙行礼:“白使大人。”
上官无衣:“百晓生。”
来人一袭朴素灰衣,眉眼俊秀,身上透着一股子的书生气,乍一眼看去与人间那些满腹诗书才气的书生别无二致。
百晓生挥退了守门人,走到上官无衣面前。
百晓生道:“听说,你这次是自己要与宗主回来的?”
上官无衣答非所问:“你不是万境归一护法吗?怎么成了白使了?”
百晓生倒是乐于为他答疑解惑:“护法多难听,你不觉得白使叫起来才符合我气质些。”
上官无衣:………
若不是这人眼神还是总埋着不可告人的隐晦与算计,他几乎要以为百晓生被人夺舍了。
上官无衣思量一会儿,问他:“你说藏书阁内从未有过《异魔志》?”
百晓生道:“从未有过。”
藏书阁重建时,阁中的每一本书的入库都经过他的挑选与许可,里面每本书的摆放与书籍名称,无人会比百晓生更清楚。
百晓生暗下思量上官无衣的话,却不露声色。
上官无衣知道既然百晓生说没有,那他绝不可能再在这里找到这本书。
既然书没找到,他也不愿再与百晓生打交道。
举步离开时,百晓生道:“你刚从听雪阁回来?”
上官无衣虽未回答,却回头看了百晓生一眼,不知道这人突然问起这个做什么。
百晓生道:“在你之前,听雪阁从未下过那样大的雪。你倒是真是收拢人心。”
要知道上官无衣刚离开那会儿,听雪阁内砸下的雪花几乎可以与拳头大的雹子媲美。
那时候百晓生去听雪阁内寻一样东西,猝不及防间被噼里啪啦的雪花开了脑壳,他将这笔账一起算在了上官无衣头上,见他如今从听雪阁安然无恙的回答,他还真是恨得牙痒痒。
上官无衣道:“我只是以真心待人罢了。”
“真心?”百晓生嗤笑一声。“何谓真心?难不成,你此次回来是因为你对宗主真心相待了?”
他这话一出口,气氛又凝滞起来,二人之间自形气场,无形之间做着一场势均力敌的拉锯战。
“白使大人!都装好了,现在运走吗?”
身后传来声音打破他们之间的僵局。
百晓生头也不回,摆手道:“搬走。”
“是!”
上官无衣看见,据藏书阁最近的一间阁楼里,前前后后走出六个人,他们垂着脑袋抬着东西。
那赫然是一副通体漆黑的棺材,另上官无衣惊讶的并非是在此刻看到这样一副棺材。
而是这副棺材看上去比寻常的大上两倍左右,所以用了六个人去抬它。
他的视线还来不及从那木棺上收回来,就听见百晓生道:“我不清楚你究竟是给宗主灌了什么迷魂汤,也不清楚你这次回来是否有何目的。”他上前一步,嗓音压低在喉咙里,却透着浓重的威胁之意,“但是要是若要被我发现你对宗主与万境归一有害,我一定会杀了你。”
上官无衣镇定万分:“你杀不了我。”
反正我活不久了。
从藏书阁回来,他突然失了方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思量几分,决定回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闻瑾的卧室。
他走到半路,就见青年背着手立在院子前,方闻脚步声,青年随即转过身来,下一秒闻瑾便迫不及待地向他跑来:“师兄,今日都去哪儿了?”
上官无衣心念着,你不是派人跟着我,一举一动你还不清楚吗?
他只道:“还好。”
闻瑾道:“累了一天了,我们先去用晚膳。”
“好。”
上官无衣任由闻瑾牵着他一路走到了用膳用得大厅。
这顿饭氛围太好,闻瑾不断为上官无衣夹菜:“师兄,吃这个,你太瘦了,得好好补补。”
看着自己堆积如山的小碗,为了转移一下闻瑾的目标,上官无衣主动为他夹了一次菜。
闻瑾怔怔看着他,埋头划了两口饭,却并不动他为他夹的排骨。
上官无衣问道:“我记得你从前爱吃排骨的。”
闻瑾道:“这是师兄夹的,我不舍得吃。”
上官无衣:…………………….我从前是对你多不好啊。
他怎么记得闻瑾刚去逐月轩那会儿,自己给他夹过菜啊。
不过那时候闻瑾满心满眼只有楚河,对他棒打鸳鸯的行为极其不满,但凡是自己碰过的东西,皆表现出嫌恶的姿态。
为了给自己正名的上官无衣又夹了好几筷子的菜到闻瑾碗里:“你要吃什么,师兄给你夹。”
闻瑾的头埋得越来越低,上官无衣正奇怪着,他才发现,有水顺着碗延滑落到桌面上————闻瑾哭了。
上官无衣:………………
在一旁师父的漓屛与画廊还没见过自家主子哭,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还是上官无衣给了她们一个眼神,她们才逃命似的退了下去。
上官无衣放下碗筷,走到闻瑾身边,耐心问他:“哭什么?我待你不好?”
闻瑾道:“师兄就是待我太好了。”
上官无衣:………………
闻瑾道:“我之前还那样对师兄,可是师兄还是待我这样好。”
上官无衣很难将眼前这个哭包和几个月前囚禁他的男人联系在一起,他突然怀疑,菊花当初给闻瑾的设定是不是有精分这一条。
上官无衣温声安慰他:“别哭了,叫人看去了,你还怎么统领魔教。”
闻瑾放下碗筷搂住他的腰肢,埋在他的腰际一下下地蹭着。
上官无衣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闻瑾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夜里休息,为了再度表明自己不再强迫上官无衣的立场,闻瑾在与漓屛对话时,故意叫上官无衣听见,叫她去自己书房打理一下,他这段时间要睡在书房。
上官无衣打开门,喝住了漓屛:“你别管,下去吧。”
漓屛:“是。”
上官无衣扭过脸去:“你进来吧。”
闻瑾不确定道:“师兄,你这是?”
上官无衣的耳后根更红:“叫你进来就进来,实在不想进来,你就去睡书房吧。”
闻言闻瑾笑眼弯弯,跟屁虫似的跟着他进了屋。
临上床前,闻瑾还特欠地问了一句:“真的可以吗师兄?”
上官无衣直想叫着人滚出去,可是想着闻瑾说过,万境归一之中并无其他床铺,而且,现在让闻瑾开心一点,也未尝不可。
虽说他们之前也睡过一榻,而且次数还不少,但是今夜是上官无衣主动提出的,总感觉有什么不一样。
躺上床那会儿,为了避免上官无衣的反感,闻瑾老实的紧,可是心上人就睡在身边,他也不是柳下惠,心里躁动不已。
闭上眼睛,念了几遍清心咒都没用。
过了良久,夜已经很深了。
闻瑾轻轻问了一声:“师兄,你睡了吗?”
身侧没有动静,回应他的只有上官无衣平稳的呼吸声。
闻瑾侧过身,他们魔族,夜间视物比常人清晰许多,况且这人所在的地方,对他而言一直都很明亮。
他躺在一侧,静静看着上官无衣睡着的侧颜,心底还是无法分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上官无衣对他态度的转变让他如置云巅,看着他的时候,脑袋已经乱成一团,心里眼里,只有眼前这个人。
师兄,我真的好喜欢你。
你可曾有,一点点喜欢我?
闻瑾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确认,这一切都是真的。
半空中的手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着。
有那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觉得多看这个人一眼,多碰这个人一下都是对他的玷辱。
可是,他又总是无法自控的想要去看他、触碰他、拥抱他、亲吻他,直至融为一体,直至完全确认这个人是他的。
“师兄。”他不自觉呢喃出声。
上官无衣睫羽微动,吓得闻瑾赶忙缩回了手。
上官无衣并无醒过来,闻瑾又在心底暗骂自己什么时候这般优柔寡断起来。
又过了许久,闻瑾也像个痴汉一般看了上官无衣许久。
他慢慢向上官无衣贴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将这个人抱了个满怀。
上官无衣一动也不敢动。
闻瑾却是心满意足了,如愿以偿地将脸埋进上官无衣的颈窝处,鼻尖充斥着清新熟悉的月流花香,闻瑾终于被倦意光临,很快的睡了过去。
白日里,闻瑾依然忙于处理万境归一的事务,看着他来去匆匆的背影,看着他回来的越来越晚,以及他日渐疲惫的神色——即使在看到自己时,总会强打精神微笑以待。
上官无衣白日里无事便去听雪阁弹弹琴,或是去藏书阁看看书,他想从其他书里看看,有没有有关异魔志的内容。
最开始那几天,闻瑾还会坚持过来陪他吃三餐,后来忙的紧了,实在抽不出来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