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青年睁着一双水漉漉的大眼睛, 可怜巴巴道：“师兄, 我是闻瑾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闻……闻瑾……”近日来他听到过数遍的名字的主人, 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两个字听的他内心一阵震颤，震颤之间, 还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那一瞬间紧紧揪住了他的心脏。
上官无衣一字一顿道：“你不是叛出山门了吗？”
闻瑾的眼神何其无辜, 眼眶中已经积蓄了眼泪, 泫然欲泣了, 他神色激动道：“不！师兄，我没有, 我没有背叛过山门！我怎么忍心背叛山门, 背叛师兄你呢？”
青年的泪水如同积蕴了高温, 烫了上官无衣的手背，他的青筋一跳, 猛然放开了揪着对方领子的手。
闻瑾用本就不干净的袖子擦了擦脸，他一张脸哭的涕泗横流的, 这一擦倒被擦干净不少, 露出青年白皙俊逸的面容来。
上官无衣看到那张脸, 太阳穴突突的跳起来，他不自觉侧过身去，不看那人委屈巴巴的模样：“到底发生了何事？”
闻瑾的语带哭腔：“玄虚幻境之后，我负伤被魔教所擒, 他们意欲策反于我从我口中套出天音门的消息, 软磨硬泡不成, 更是对我严刑逼供，毒打拷问。为了师兄……我都忍了下来。终于前几日，我找机会逃了出来，可是还没逃出西境，今天又被这群人抓了回来，幸亏遇到了师兄。”
先不说闻瑾的话究竟能不能经得起推敲，上官无衣怎么听都觉得他这番话，有点不大对劲。
什么叫做，为了师兄……他都忍了下来。
这个师兄，说的应当不会是自己吧。
上官无衣对玄虚幻境的事都记不大清了，只是若他没有记错，大约已经是半年以前的事了。
所以说闻瑾消失了半年有余，而这半年他都在西境被魔教控制，饱受虐待？
上官无衣侧目去看闻瑾的境况，方才被自己拉扯过的衣领下露出一片血红的鞭痕以及密密麻麻的青紫。
不慎之间，又对上了对方委屈的不能再委屈的眼神，上官无衣差点就信了他的话。
他一时半会儿捏不定主意，闻瑾却已经率先扑到了他身侧：“师兄，你来救我，我真的是太高兴了。这些日子里，我每日每夜都盼望着这一天，我就知道，师兄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哪怕全世界都误解我投诚万境归一，师兄也一定会相信我的，对不对？”
上官无衣：……好一手道德绑架。
他对上闻瑾的眼睛的那一刻，见青年眸中有某种希冀的光在闪，诚恳至极，渴望至极。
上官无衣的喉结上下游动了一番，突然说不出什么锐利的话。
他在喉咙间闷闷的、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闻瑾拉扯着他的袖子，一双漆黑的眼睛就那样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其中的喜悦之情难以言表：“师兄。”
上官无衣被他赤-裸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
他扫了闻瑾哭的像花猫一样的脸，硬声道：“堂堂男子汉，怎能轻易掉泪。”
上官无衣从闻瑾闻瑾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而后弯身意欲将那方绣帕捡起来，闻瑾却是快他一步捡起了绣着兰花的绣帕。
下一秒，青年用那方绣帕擦了擦自己鬼画符一样的脸。
上官无衣：……真是自觉啊。
闻瑾抽噎着把那块原本白净的绣帕擦成了黑色，又操着那委屈的不得了的口吻对上官无衣道：“不好意思啊师兄，把你的绣帕弄脏了，等我洗干净了就还给你。”
上官无衣：……
闻瑾故作天真道：“师兄不高兴吗？”
上官无衣暗暗腹诽：没有，我只是无语。
闻瑾将那方绣帕踹进怀里，小心收好：“师兄是觉得我脏？”
上官无衣真的无力吐槽：你都把我的手帕收进去了还要我说什么！
而且闻瑾还一副哀怨的模样，自己若是这时候点个头，他恐怕就要嚎啕大哭着去撞树了。
上官无衣揉了揉眉心，定了定心神：“没有。”
闻瑾正色道：“那师兄相信我吗？”
相……信……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个字显得异样沉重，千斤顶似的压在上官无衣的心口，压的他根本无法张口回答这个问题。
怪异的是，望着青年坚定又执着的眼眸时，他的心中忽地涌上一个声音。
可是那声音被他强行压了下来。
上官无衣答非所问道“天色太晚，夜里行动诸多风险，此地荒无人烟，地势险峻，乃是极好的避身之所。我们今晚先在此歇息，等到天亮再回营地。”
闻瑾敛了表情看了他半晌，看的上官无衣心里有些别扭。
青年舒尔一笑：“好，都听师兄的。”
青年带笑的声音还透着几分少年的清亮，如玉石相扣，听在上官无衣耳中，一阵敲击编钟时的震颤。
二人在凹地里将就了一宿，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天边泛起鱼肚白，曙光降临。
上官无衣领着浑身是伤的闻瑾回到营地，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楚克正好站在营帐外与御河说着话。
二人见状走来。
御河的视线将上官无衣从上到下扫过一遍，确定这人安然无事才松了一口气。
楚克见闻瑾满身是伤：“这是————”
上官无衣道：“昨晚我遇上一小支魔教的队伍，从他们手中救下了闻瑾。”
只听上官无衣这番话，旁人不由自主的便联想到闻瑾而后跟着来了万境归一，只是落入了贼人之手，幸亏被上官无衣遇上救了回来。
御河闻言，从怀中掏出千秋门秘制的伤药，递给闻瑾。
闻瑾衣裳褴褛，撕裂的衣服下浸润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袒露出的胸口往上，鞭痕一直延伸到颌骨下，手臂上、膝盖上满是青青紫紫，触目惊心。
上官无衣与他们道过谢，而后将闻瑾带回自己的帐篷内。
“师兄。”闻瑾立在他的帐篷里神色有几分兴奋。
上官无衣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人遍体鳞伤的模样，他转过身去，声音闷闷的：“我叫人送几盆水进来，你先换身干净的衣裳，再上个药休息一番。”
上官无衣掀开门帘踏出帐篷时，心绪一阵烦乱，他静静立在帐篷外。
殊不知，他的身影被日光映在帐篷上。
在他踏出去的一刻，闻瑾已然换上了天真无害委屈巴巴的模样，青年眉飞入鬓，神色锋利，浓密的眼睫在他的下眼睑投下一圈扇形的阴影。
他静静地看着帐篷外伫立的影子，凌厉的神色间被揉上了一圈浓到化不清的光晕。
他在心间无声无息地喊了一声，师兄。
好一会儿，帐篷上的影子才走开。
又过了一会儿的功夫，有人提着水桶进来了，来的却不是其他弟子，而是上官无衣自己提着水桶进来了。
原本坐在凳子上的闻瑾唰一下站起来：“师兄！”
上官无衣怎能做这种粗活呢？
上官无衣不以为然道：“你快些脱衣沐浴。”
他的口吻透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在上官无衣提第二桶水进来时，闻瑾已经脱光了衣服泡在了浴桶里。
绕道屏风后为他加水时，上官无衣莫名有些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他不自在地偏头，叫自己别去看闻瑾，可是视线却又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闻瑾身上。
闻瑾背对着他，这个角度，闻瑾的整片背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那看见青年背后伤痕时，上官无衣倒水的手一颤。
青年的背上一片青紫，青紫之上还有纵横交错的血痕与鞭伤，只是这些都是新伤。更骇人的是它们下方掩藏的伤痕————后背凹凸不平，伤疤交错，乍一眼看上去像是被熊熊烈火烧灼过。可是那疤痕下仔细看还有一些细密的小伤口，密密麻麻的像是被什么尖刺穿透，连成了一片，形成凹陷。
他怎么会————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上官无衣满心骇然与困惑，手中的水桶倒干了也未发觉。
还是闻瑾回过头来，出声喊他：“师兄，师兄？”
上官无衣愕然间回过神，俯视对上闻瑾的眼睛，被清水洗干净的青年的脸轮廓分明，眉眼清俊，高挺的鼻梁上划过几颗水珠，看向自己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如同深夜时抬头看见的繁星。
水珠顺着青年的鼻梁聚集到鼻尖，“滴答————”
滴在了水面上。
上官无衣的心间也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上官无衣慌了神的模样有些狼狈，他不发一言，急匆匆退了出去。
青年的视线锐利的好似能穿透屏风，看着上官无衣落荒而逃。
半个时辰后，上官无衣才平复了莫名波动不已的情绪，回到营帐。
上官无衣掀开帘子，扫视了一会儿，好像没瞥见闻瑾的身影。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