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门人在废墟之中拾到了一些衣料与几根被炸裂的断骨, 上官无衣亲自点了一把火, 将其仅剩的遗骸火化成灰，将齐思音的骨灰装坛带回了天音门。

反观齐思音的一生, 荣耀过/风光过，如今却落得个声明俱毁死无全尸的下场。

而此事并为引起多大的轰动, 闻之之人大多拍手称快, 认为是天行报应, 而天音门也成了过街老鼠, 从当初的万人敬仰到如今人人喊打。

上官无衣一行回山门时，还遇上了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野鸡门派，打着正义的旗号来他们山门前挑衅滋事。

那些人往山门内扔石子白菜, 吃定天音门人不敢还手。

若是他们还手，天音门又落的个欺负他门的坏名声。

这些时日的变故与被动的事态, 惹得风袖心间本就不快，胸腔里正憋了一股子的气无处发泄, 如今这些人正好撞上了枪口来。

风袖一挥掌就将这些落井下石的乌合之众打个落荒而逃。

原本领头喊的最凶的那人屁滚尿流, 踉跄爬起身, 对上官无衣喊道：“霍峰主！兰茝君子！你们就是这样由着天音门欺负他人的！”

捧着齐思音骨灰的上官无衣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冷漠，叫人见了便心生寒意。

初唐雪冷笑道：“我天音门还容不得你们来撒野，不想死的就滚远一点！”

若是平日里风袖此举, 初唐雪此言, 还会引得霍澄肆制止, 可如今, 霍澄肆亦是一言不发，先行一步进了山门。

处理了外头那些糟心事，上官无衣步入山门的一刻。

这些时日看守山门的天音门弟子齐刷刷一同跪下：“迎掌门回山门！”

“迎掌门回山门！”

声浪一波接着一波，从天音峰一路传过神思峰/天问峰/谐隐峰............一直回荡到了最为偏远的问情峰。

天气也似读懂人心般阴沉，穿过峡谷的山风低声吟泣。

上官无衣纵目望去，从他们上山来时的山道两侧放眼整个天音门的触目之处，皆挂满了白色的招魂幡。

上官无衣捧着怀中的骨灰盒。

师父，我们回家了。

在这个非常时刻，霍澄肆下令天音门关闭山门，与外界断了联系。

因为只剩下骨灰，再加上他生前所犯下的罪过，齐思音的葬礼一切从简。

在他们回来之前，命一线命人砍了一棵百年老树，做了一块崭新的灵牌。

当晚，霍澄肆跪在祖师牌位前，一笔一画刻上了齐思音的名字。

鎏金笔墨在乌黑的灵牌上留下痕迹，沉沉烛光映照在上，霍澄肆思绪遥远又虚幻。

——你答应我，日后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要与他站在一起，无论他做了什么，你都要原谅他。

最后一笔写完，霍澄肆将其搁置在一旁，面对着历代祖师爷的牌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弟子不孝，没能阻止齐师兄误入歧途，也没能保护齐师兄，更没能守护好天音门。弟子不孝.........弟子愧对各位祖师爷............”

那晚，永生阁内烛火亮了一宿。

葬礼当日，初唐雪风袖等人见到须发尽白的霍澄肆，满脸惊愕：“你————你的头发这是怎么回事！”

霍澄肆摆摆手：“走吧，无衣还在等着我们。”

当日，四大峰主送齐思音最后一程。

原本为了规避，并未通知其他弟子，可是待他们到现场时，全门弟子自发着到了场。

上官无衣捧着齐思音的骨灰一步步走向净德岗，将齐思音的骨灰盒小心放进早就挖好的洞穴之中，然后亲手将黄土埋上。

天音门的门训第一条便为明德，天音门历代掌门死后应当葬入明德岗，而犯下大错者则要入葬净德。

山风呼啸过净德岗，将一干人的发丝吹扬。

有弟子立在远处石阶之上吹响号角，声音低沉苍凉。

天音门众人低头默哀。

简单的葬礼过后，上官无衣回了问情峰，屋檐下的风铃还在响，上官无衣出神地立着看了一会儿。

许久之后回过神来，走回逐月轩掀开珠帘走进屋内时，他的视线被那张桌子攫取，那方桌子上还摆着那时候玄烨送来的竹篮。

当初他被齐思音封锁记忆后醒来看到那个篮子时，一时想不起是谁放在了这里，担心日后有主人来寻它，便一直没拿走，原本放在篮子里的红果子早就干枯腐烂，被他丢掉了。

而如今，篮子还在这里，故人已逝，转眼之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上官无衣转头去了天音门弟子居住之地，立在一排屋子外时，他竟不知道哪间是玄烨的房间，还是问过一名师弟，才找到了玄烨的房间。

平日里都是玄烨往他那里跑，他还是第一次来玄烨住的地方。

如此看来，他不仅不是个称职的徒弟，也不是一个称职的师兄。

上官无衣推开房门，腐朽的灰尘气味扑鼻而来。

这里许久未有人住过了。

若是当初自己早一些来找玄烨，那就能早些发现真相，也不至于让玄烨死后这般悄无声息/默默无闻。

可是又要他如何向其他人开口，是齐思音杀了玄烨呢？

玄烨的房间与其他弟子所住的并无什么两样，一张床，两方桌子，一方用来放东西，一方用来阅书写字。

西墙有一排书架，上面摆满了书。

上官无衣摸过平日玄烨看书的书桌，上面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书桌上翻着一本书，上官无衣扫过去。

这本书的书页陈旧，一看便知道翻了很多次，但是最容易起褶子的页角却整整齐齐，可见书的主人对其一定十分爱护。

上官无衣走到多宝阁前才想起来，那本书原来是玄烨刚入山门那会初见时自己送给他的。

从前玄烨教训闻瑾时，总得意洋洋道：“瞧你是什么德行，《誦玉》都背不全。”

“师兄，《誦玉》我能倒着背了！”

每当他兴致勃勃的与自己说起时，他都漫不经心地鼓励他再接再厉，勤勉学习。

那时候的玄烨，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找自己，想要从自己口中得到一句夸赞的呢？

上官无衣看着满架子的书，一本本一页页都能看出它的主人平日里用来多少功夫与心血去学习钻研。

上官无衣捏紧了拳头，都怪自己。

都是自己的错。

若不是自己，齐思音不会走到今天，玄烨也不会死。

他天生就是个扫把星，生下来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又害死了闻瑾的父母亲人，更是连累了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然后是玄烨，如今就连齐思音也死了。

如果不是他，齐思音不会犯下杀孽，闻谦/汾阳/枯叶/玄烨，他们都不会死！

如果闻谦不死，闻瑾便不会成为孤儿，便不会在市井中摸爬滚打着长大，也不会被剜金丹放血不会被扔进黑暗深渊中感受鲜血一点点流干，感受皮肉啃食，烈火煎熬，受尽生不如死的痛苦。

如果不是他，齐思音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又何必从云端坠入炼狱。

说到底，都是他的错。

从前，他满身荣耀，是天音门的荣光，人人都认为他终有一天会超过齐思音问鼎仙道，谁都愿意卖他面子，任他走到哪里，人们都热忱又亲切地喊他一声“兰茝君子”。

可是，那都是齐思音苦心经营——外界赋予他的荣耀。

而如今，齐思音一死，他是如此懦弱无能，连天音门都守不住。

上官无衣缓缓坐在玄烨从前坐过的位置上，日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照亮了半面桌子，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