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夕瑶,你什么时候来的?”潘奕总算是洗完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澡,不过比预想中好了那么一点点,因此心情不错地坐在床上擦起了头发。
他有吹风机,不过在现在这个环境里会显得声音非常大就没用。
慕夕瑶也应该睡得差不多了。
潘奕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转头往缩在被子里的那一团看去。
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睡着,胸口微微起伏,动作不大。潘奕想着天又不冷裹那么紧不热吗就发现慕夕瑶耳朵旁边的头发好像有点湿。
热的?
潘奕低下头仔细观察了一下,慕夕瑶眼角有一条湿润的痕迹一直延伸到那片湿润的发丝里。
是眼泪。
潘奕停下了擦头发的手,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隐隐约约疼了一下,十分轻微,像是幻觉。
他把手放在胸口上轻轻摁了一下,自己是生病了吗?这样的情况已经有好几次了。
不过这会儿潘奕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该叫醒他吗?还是他根本就是醒着的?
潘奕见过许多种面孔的慕夕瑶,冷漠的、疏离的、气急败坏的、麻木不仁的、笑容清浅的、眉头轻蹙的......
他没见过哭了的慕夕瑶,眼泪无声无息流出来的那种哭。
慕夕瑶双手紧紧攥着放在身侧,全身蜷缩成婴儿在子宫里的形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
他知道潘奕正在看他,带着洗发水的香气的潮湿的空气,喷在脸上温热的呼吸,戛然而止的毛巾摩擦头发发出的“吱吱”声,都在告诉他。
他不能动,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想放声大哭,像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不关心得到还是失去,也不用管是不是有人会嘲笑因为一只狗这样哭泣的自己。
不,不只是一只狗,是他在长大过程中失去的一切,是他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不能得到的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离我而去?我能紧紧抓在手里的,到底还有什么?属于我自己的,属于我一个人的东西。
指甲深深扎进掌心里,他感觉不到痛,只有心里狠狠的疼,一寸一寸,遍布全身。
潘奕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能看到裹在被子里的那个人极度压抑之下身体控制不住的细微颤抖,紧紧闭起的眼,不断涌出的眼泪像一条小溪把那片头发浸得越来越湿。
我该拿你怎么办?
刚才心里时起时落乱哄哄的躁动都平静了下来,心里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一直沉下去,沉下去。
下面深不见底。
潘奕犹豫了一会儿,慢慢伸出手,用微凉的指尖在慕夕瑶的眼角抹了一下。苦的,还有一点涩。
慕夕瑶的身体不动了,呼吸也跟着停顿了。
如果是别的谁发现了这样的自己,他都可以视若无睹,或者干脆诉诸于武力。他根本不在乎那些人,更不会在乎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怎么?我就是这个样,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可这个人偏偏是潘奕。
他会怎么想自己,会怎么看自己,这样软弱不堪一击的自己。
自从他些微察觉了自己的心意、想要远离,他一直在那个人面前表现得宠辱不惊,云淡风轻,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终于功亏一篑。
就像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小孩,打不过别人却一直撑着对敌人怒目而视,可一回到家看见了亲人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自己,还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从心里对他产生了依赖。
对一般的小孩子来说,最亲的当然是爸爸妈妈。但对慕夕瑶这样从小跟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时间十分稀少的小孩子来说,谁一直在他身边,谁就是他最亲近的人。
以前的时候,那个人是哥哥。
哥哥远离之后,谁也没有。
大概是从小就很少或者在记忆中根本就没有被爸爸妈妈亲亲抱抱过,长大了以后虽然知道是至亲,心理上总觉得隔着一层。可以接受他们的好意,也可以对他们温柔相待,但如果自己真的受了委屈,第一个想找的人却不是他们。
就像面对他们的拥抱,心里似乎有一份羞耻,一边渴望,一边还是会从心底隐隐排斥。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没有在我的身边。后来的我慢慢长大,已经学会把自己一层一层厚厚地包裹起来,谁也不需要了。
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不想再在你们面前肆无忌惮,也不会再在你们面前撒泼打滚。
依赖,本是源于很多很多的宠溺和陪伴。
我喜欢吃什么可以告诉你,但我不喜欢的并不介意你知不知道。可以在你面前开怀大笑,哭的时候我会自己躲起来。
不是记仇,是长久疏远以后心灵上产生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