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奕第一次看见他,是半夜,在客栈后院茅厕隔壁的马棚里。
那个时候,他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血腥味,混合着马棚中的马粪臭倒在干草堆里,那“奇香”,害他好长时间都无法忘记。就像他本人一样。
作为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范奕并不想节外生枝惹上麻烦。
但作为一个未来的官吏,为民服务一小下还是应该的。
于是,范奕捏住鼻子,翻身进了马棚。借着月光,范奕看清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红色伤痕,他一时有些感慨,此刻的他和他就好像是在水中无依无靠的蜉蝣短暂的相遇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然而随之而来的就是凌冽的剑锋。
“谁?”那人的脸淹没在杂乱似稻草的黑发下,他将剑抵在范奕的脖子上,尽管如此,他的声音却依旧在发抖。
“我看你睡在这马棚里怕是不舒服,想提醒你回家睡去。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范奕壮着胆回复神秘人。
“你要是朝廷的走狗,最好现在就说实话,告诉我这附近还有多少伏兵,我尚且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范奕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我不开玩笑了,听说最近那个刚被朝廷灭掉的杀手组织雾面堂的人到这一带来了,为了复仇,那群疯子不管什么人都害呢,我是怕你卷进什么事情,想提醒你这里不安全,让你快些离去……”
“……你说什么?”
没想到听了范奕的话,抵在他脖子前的剑更加亲近他了。
不过比起这个,他藏在黑色瀑布后的脸终于露了出来,黑褐色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范奕,那眼神中充满着杀意。
“到底是谁派你来的?还敢编出这样的话!”
“千真万确,我哪敢骗人,雾面堂首领的头被割下来挂在城门上都好几天……”
脖颈处越发的冰凉,范奕的手脚也越发的冰凉,他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
“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以去城门那儿看看!”
“一派胡言!”
正在范奕以为自己要栽在此处时,客栈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混合着嘈杂的人声。
“今天晚上给我挨着挨着搜,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查,一定要把雾面堂的余孽给老子找出来!灭干净!”
“是!”
原来是官兵,官兵来找雾面堂的余党了。
那人听见声响,只好挟持着范奕行动。本打算悄悄离开客栈,却发现客栈外已被团团围住,他只得折返,逼迫着范奕藏进了自己的客房。官兵却也在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过来。
范奕进入客房后,无视了抵在他脖子上的利器,径直坐到八仙桌前,替自己和他分别倒了杯茶。那人没有说什么。
毕竟,此刻他的生死,掌握在范奕手里了。
范奕心中已了然此人的身份,只是不明白一点。
“你为何刚刚不相信我的话?雾面堂被击退至此,头目被杀也是可预见的。”
屋内一片寂静,唯有越来越近的敲门声。
“我不知道。”他终于缓缓开口。
原来,雾面堂被灭时,他正好一个人在附近执行任务,跟踪目标,消息闭塞,平日里的飞鸽传书虽确实几日未收到,但也并不稀奇,因此未有多加注意。
早上他被官府的人追杀,受了伤,他也只当是自己这几日的行动不够利落,被人盯上了。
却没想到是官府的人在剿灭雾面堂本部后得到的消息。
“开门!”终于到了这个时候。
“来了来了!”待他一个翻身藏在了靠近客房门顶上的旮旯处,范奕打开了房门。
一打开门,官差就闯进房内搜了个遍。
“你可有见着什么可疑人物?”为首的人例行公事的询问范奕。
“没有。”
“你一个人住这儿?”
“是,我正要去京上赶考。”
“头儿,没发现人!”房间很小,官差很快便找遍了。
“那就……等等,你这桌上为何有两盏茶?”
头目露出怀疑的眼神。
范奕不疾不徐的回答。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等雅事,你们却懂不得。”
头目瞧了范奕好一会儿。又晃到桌前,拿起桌上的茶杯,一杯尚满,另一杯却已见底了。
月光洒进屋内,在地上映出茶杯的黑影,却也有那么些意境。
“哼,酸腐文人。”头目放下茶盏,同手下离开房间。
待门外没了声响,他才跳下来,一口饮尽那杯未动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