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语气说不上憎恨,但也有不加掩饰的厌恶。
坐在怀里的白云瑞远远听着熟悉的名字,刷的抬头去瞧,被白玉堂摁了一下脑门,乖乖抱着包子啃,又被捂住了双耳。
“你还真当那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展暄的胸口剧烈起伏,整张端肃的面容绷得死紧,一字一顿道,“展家儿郎,不好好求取功名,行走江湖、凭着些杀人的本事进了官场,展护卫,说的好听,一介武夫——哪怕是从军征战,我也能高看他几分……”他几次张口,好似还想骂出什么难听之语,但是又因辱没斯文,咬牙吞了回去,弄不清到底是什么心绪。
他坐回了桌边,只恨恨地挤落出一句:“什么耀武楼献艺!丢人现眼。”
“我展家世代清明,全败给他一时之念,糊涂、愚蠢。”他说。
“……老、老爷!这、这……”展李氏被他口中言语惊得直哆嗦。
论身份地位,她不过是乡绅内人,一介无知草民,岂敢妄议朝廷官员。纵使有些亲缘关系,又是邻里邻外,但这官民有别、横沟深远,乍听展暄出言不逊,眼皮也跳、心也跳,整个人都瑟瑟不安,却又一贯以夫为天,不敢辩驳多言。
展暄轻蔑地冷笑着扫她一眼,“有话就说,吞吞吐吐什么。”
展李氏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周,才爬起身来,坐在桌边小心翼翼道:“但他毕竟是个大官了,能在那位包公面前说得上话,还在京中来去、随时能面见天颜……族中还有宗家那边如今不也都看重他,两年前清明祭祖,宗家的态度都摆在面前了,那些不都巴结着……还有,今儿一早隔壁那动静,是宗家来人了罢?”
展暄肃穆的面容更生硬冰冷了些,但捧起另一杯茶盏,没有说话。
“听说他这……昨儿才回府。”展李氏的声音更轻了。
她好似看了一眼窗外,仿佛能隔着院墙就能看到另一家里的人,“这急急忙忙的,你我都未必这么快知晓他昨儿回府,宗家就派人来了。老爷,你可记得今儿可是中秋!他们这……莫不是今晚的中秋家宴打算请他——”
展暄重重将茶盏嗑在桌上,不快溢于言表。
“中秋宴。”
展昭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递上前的请帖。
“……堂兄多年未有归乡,几次推拒家宴。难得此次中秋在家,这阖家团圆日,不若前来小聚?”这个年轻人穿着寻常布衣,规规矩矩地束着头发,面容斯文清秀,有一双清澈的眼睛,眉宇上扬透着一种年轻骄纵,但与温厚的面容截然不同的薄唇含着笑、目光总是颇有教养地微垂,并不与人激烈逼迫地对视,又不掩对展昭的几分陌生与好奇。
他与展昭的年纪相差无几,略小一岁,正是那位宗家的展十七爷、展旸,是族长老来得子。
“自然,父亲命我来请堂兄,此事全看堂兄意愿。”展旸和和气气道,这请人的姿态摆得极低。
“展十七爷客气。”展昭答得更是客气,“既是送帖来邀,展某自当准时赴约。”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展旸,还有两个同行而来的小辈。
展家门户众多,因着他父亲展昀当年升了辈分,与展昭年纪差不多又或是小些的多是子侄,除了眼前这族长幺子,想必他往日也只能与这些同岁的子侄辈往来。展昭收敛心神,暗自一叹,他与展家宗族干系浅薄,只占着那一点儿亲缘,平素更无交际;这中秋家宴也断然没有他这旁支的份,尤其是父亲无意仕途、一心江湖事,惹得宗家厌弃、视若无睹……
展昭本无赴宴之意,想必他今夜前去也不会受人欢迎。
不过展骐受伤一事,须得告知展骐之父展晖,族中若能安排人前去将展骐接回再好不过。久留在勾龙赌坊、托给侯爷等人照料,无亲无故的,委实麻烦,也不好意思。思及此,展昭心神微晃,便又想起许多个日夜之前,那个肤色如麦、面容刚硬的男人望着他好似有些诧异地笑了一下,下巴上的两道旧伤疤在灯火下格外显眼。
“故友?啊……确是故友。”
男人擦拭着手中的奇长无比的剑,双眼深邃且复杂,“你父子濯……”
男人晃动了一下手中的长剑,露出上面入流水般连绵不绝的剑纹,而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展昭的巨阙上,“也像你一样,提着这把剑来去……他可有告诉过你……”男人止声片刻,指着剑低语,“巨阙……?”
展昭冷不丁醒过神,在相对而立的年轻人面前微微一笑,“不过……”
显然展旸也早早听出他话有后文,没有急着接话或者离去,极有耐性地静候一旁。
“展某近日归乡另有缘由,且有贵客友人同行。今夜中秋,客随某入府,这佳节未能与亲眷同贺已然孤独,倘使独独留在人地两生的宅院,未免有失待客之道。”展昭温声道。
这话中有几分推拒之意,但展旸并不意外,笑道:“此事无碍,小弟不妨为家父做主,宴请堂兄贵客一同小聚,也算为二位接风洗尘。堂兄意下如何?”
展昭目光微闪,“中秋本是家宴,如此冒昧……”
“堂兄放心。”展旸虽是年轻,礼数却周全,言辞进退有度,“既是堂兄贵客,自当是我展家贵客。焉有贵客临门,不闻不问的道理,未免太失礼数。”
“既如此,且要待展某问询一二,午后自当遣小厮答复。”展昭道。
展旸拱手一礼,彬彬有礼地答道:“理当如此。”
“不过小弟今日既唐突拜访,这东道主该是亲自宴请。小弟厚颜,不若就请堂兄出面牵线搭桥,此时请贵客一会,小弟亲自赔罪相邀,方才情礼兼到、宾主尽欢,堂兄以为如何?”
展昭未言,端详了展旸片刻。
展旸丝毫不虚,仍是谦逊淡笑,丝毫不见年轻人面容所藏的那抹骄纵意气,慢声再劝道:“说来惭愧,小弟想着来去繁杂,劳累多人,平添叨扰。若能早些将消息带回,今夜之宴也能早做筹备,不至于手忙脚乱。叫堂兄见笑了。”
“……展十七爷深思远虑,体恤旁人,展某自愧弗如。”展昭答道。
“堂兄谬赞,小弟辈分浅,不敢自称爷,堂兄唤小弟十七便是。”展旸垂手道。
展昭打量着这个恭敬不失傲然的年轻人,转头与外头恭候的展忠略略高声道:“忠伯,劳烦请玉堂厅中小叙。”话音且落,展忠速速应声而去。
展旸与展昭又是微微一笑,满是感激的模样。
不说展骐,展骁之事且还得弄个明白——这小半江湖人都为展骁与鸿鸣刀云集常州,蓄势待发,迟早要寻上门来。这中秋家宴,展昭早有打算一行。
不知族中是否已然知晓此事。
展家素来不喜江湖客,为展骁之事这数月时间里兴许与围聚而来、性情各异的江湖人早有接触,甚至早闹了不快也不无可能。
他昨儿夜里方才入府,大清早的,宗家就忙不迭让展旸赶上门来下帖,分明是时时刻刻盯着他这府邸的动静。今日这中秋家宴当日突然寻上门来,可未必是如清明祭祖那时上前那些人一般,巴结他这位“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开封府的展护卫”来的。
他且试他一试,果真见展旸一副无论如何都要请他入席的打算。
展昭无声一叹,忽而想起背脊上一闪而过的温热。
今夜只怕是——
“你以为今日的中秋宴,还如往常?”
宴无好宴。
茶盏嗑在木桌上,从窗缝穿梭的秋风与日光裹挟着冷声,让人遍体生寒。
“又是中秋,他倒是回来的正是时候,总在这时扰人安宁。”
男人的声音顿了顿,像是突然间被激怒,“……你还胆敢提展昭——若非展昭,还有他那父亲展昀,展家世代读圣贤书、科举出仕,清清白白,展家小辈又怎会被他们那莫须有的无用名声,勾的人心摇摆,跑去闯什么江湖!若没有他们,又哪来今日之事!若不是那展昀自个儿不学好,死前还要教那小儿习武,叫骁儿幼时瞧了去——骁儿又怎会糊涂到留书辞行,为那虚无缥缈的江湖数月未归、不知下落!”
“展昀无甚出息,三十多年前任意行事,总算是没闹出什么大差错便早早归来。”
“可他真是结了一门好亲事!生了个好儿子!”
主屋里的男人温和肃穆的面容皱着眉头,在光影中显得格外阴郁,颤抖的唇角皆是不言而喻的怨怼,冷然点出了旧事模糊不堪的隐秘:“苏州吴家宵娘……展昀真是昏了头了,那女人在苏州败了清白——满苏州城都在传吴宵月那女人在闺中时收留了一个重伤的男人,纵不是她私相授受的情郎,也是个粗鄙浪荡的江湖草莽!可愚不可及的展昀偏要舍了表姐,在那时娶那声名狼藉的女人——”
同屋同桌的妇人瞪大了眼,明了男人的言下之意,“这——这不是——外人旧年胡言……?!”
院落高树上从容旁听的年轻人犹遭雷劈,扶着怀中小儿猛然坐直了身,冷眼如刀扫入庭院。正见屋内的妇人无端感到一股寒意,惊愕地捂住嘴,慌乱之语抢先脱口而出:“这么说……这么说……那展昭未必是……”
她放轻了声音,咽了咽口水,“我们展家的血脉……?”
不知是不屑、还是不以为如此,男人没应此言,只站起身来冷冰冰道:“展昭倒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比起他那文不成、武不就,一事无成的父亲,年纪轻轻就在天下传出什么‘南侠’之名,他只管在外行走、纵意逍遥,当他那惩奸除恶的侠士——却给展家惹了多少祸事!如今还要凭着什么侠客之名,入了官府,天下皆知不说,闹得展家儿郎个个心浮气躁,忘本忘根,一心江湖还自觉有理,以为这是那鱼跃龙门的登天道!”
“好一个惩奸除恶的侠客,好一个杀人染血的义士。”
“中秋家宴……”秋风闻嗤声,男人转过身来,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庭院里,“他既然回来的这么是时候,就该和十年前一样,给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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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展家剧情加载中。
糖刀混血玉貔貅进度读取百分之十。
本来以为昨天能写完呢。
结果搞得这么晚,中途走神的锅。
嘻嘻嘻,晚安。
明天更新下一章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