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问完,白云瑞嚼叭嚼叭吞了糕点,先磕磕绊绊地甩出一句:“爹爹偷穿爹爹衣服!”白玉堂哪有几件深色衣衫,这身黛蓝长衫是展昭的旧衫,且还是展忠所备。白云瑞见展昭穿过一两回,难为他还记得。只是童言无忌出了口,还要被白玉堂迎面拿信纸拍个正着,不高兴地哼哼作声。
“细软搁一块儿还未打理,那新招的小厮拿错了。想着总归一会儿便歇了,便懒得再换。谁能想到你这三脚猫短短几步路能走几个时辰。”白玉堂搁下书信,压在桌上,单手支着脸瞧展昭,理直气壮道,“怎么,爷穿不得?”
展昭正端起碗给白云瑞添菜,闻言笑觑了白玉堂一眼,大方道:“五爷高兴,有什么穿不得。几件不值钱的衣衫,也不是头回,白五爷尽管拿。”话音刚落,白玉堂的筷子已经不爽地压住了他的筷子。展昭眉梢一撩,手中筷子一翻,换了一招,将鱼肉夹进了碗中,再意味深长地瞧去,唇角笑意愈发斯文和气。
白玉堂眯起眼,似有察觉什么,一提筷子夹住展昭的筷子,“贼猫,想什么?”
想什么?展昭垂着眼帘无声一笑。
展昭信手将碗搁在白云瑞面前,一抖腕挣开了白玉堂的筷子,轻声低语如温茶热肺腑,“自是想白五爷——”他顺手夹了一块虾仁往白玉堂嘴里一塞,语调紧跟着一转,“好、好、吃、饭。”
也不曾想什么,只是见白玉堂着蓝衫想起渝州之时罢了。
白玉堂的衣衫素来不是只有单一的素白,仗着好颜色,那可是什么都深浅浓淡都敢往身上套,再搭件白衫便添风流神采。不过这蓝衣嘛,因着二人在渝州换了身份行事,白玉堂初时便将展昭几身布衣拣了去。虽说也没见白玉堂当真穿几回,白家布庄自有给白玉堂备着上好绸缎制成的暗色深衣。只是拨开迷雾稍作回想,便有些面貌突然跳了出来,像是雨夜偶然相会的惊喜,像是小楼共桌而食的惬意,还有……乍然同榻而眠的翌日,摇晃下沉的心思,猝不及防。
那日白玉堂倒是没的挑,只能换上展昭的青衫蓝衣。
“……”白玉堂无语地叼住了险些随展昭抽回的筷子掉落的虾仁,盯着展昭吃饭时微微低垂的眼帘、咬着豆腐和筷尖鼓起的面颊,到底肚子里嘀咕了句“秃尾巴贼猫”,压着狐疑一句未问。
待三人大快朵颐完,屋外又淅淅沥沥地开始下雨,白云瑞揉着眼睛趴在桌上发起困了,展昭才搁下筷子去瞧桌上的书信。
“谁人来信?”
“阿昌。”白玉堂冲屋外等候的小厮招了招手,将桌上的残羹剩菜收拾了,又把白云瑞拎了起来,与提起刀剑的展昭往里屋走着说些闲话,“说是万里镖局来去一趟,已经回常州了,那武八指仍未现身,连镖局中人也不知其踪迹,多半是有意今后寻你报复、先与那万里镖局撇清干系了。”说到这儿,他冷嗤了一声,不肯在武八指身上多费口舌,转而道,“阿昌接了那车海鲜,如今主意大了,念着那些海鲜折道再送也麻烦,他便自作主张、先斩后奏,以我的名义,送去给明园忠伯了。”谁能料到他一时兴起管陷空岛要些海鲜,却一波三折,耽搁了一个多月,到最后也没落着自己嘴里。
展昭不再细看,随手将信收起,听着他话中并无责怪之意,笑声揶揄道:“全给白五爷添了好名声,却要遭念叨,阿昌此举可真是吃力不讨好。”
白玉堂一扬眉,故意拖长了音调认错:“是,孝敬长辈的好名声,当得。爷这就差人重重赏他。”
话毕了,他先一步入了屋,将白云瑞交给小厮带去侧边厢房梳洗,又屏退了那些个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的新随从,自己翻出笔墨纸砚准备回信,这才老老实实问道:“明园可有人吃不得海鲜?那一车若是照大哥的脾气,怕是备的不少。我观忠伯性情节俭,不喜铺张,可莫要舍不得浪费,回头吃坏肚子。”
展昭正翻出自个儿的衣衫,闻声想想,却莞尔道:“省了这份心,忠伯见了那一车海鲜,怕是转头就送去街坊邻里了,哪儿如五爷这般吃独食呢。”
白玉堂干脆搁了笔墨,“那正好。”他一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神色,轻身一窜,将准备去梳洗的展昭在门口拽着了,也不麻烦又进屋,只大大咧咧往屋门门槛处一坐。夜风长细,先将两身蓝衫卷到一块儿,白玉堂捉着展昭的袖子,出其不意道:“你且先与白爷老实交代,可是自个儿往吴家去了?”
“……”展昭无奈地随他坐在门槛上,侧着身,无声瞧他。
白玉堂探手去捂他那双柔软的眼睛,语气却又凶又懒,“别瞧,瞧也没用,这一进门就心事重重的,话说明白了先。”
“去了。”展昭闭着眼笑答。
“如何?”白玉堂单边眉毛一抬,不客气道,“他吴家又是个什么有趣人物?”
“白五爷倒是轻车熟路。”展昭调侃道。
“熟能生巧。”白玉堂胳膊半靠着展昭,一本正经地说瞎话,“有个展家,自然也能有个吴家。想来这千百年来交了一次运,叫伯父伯母投生二家,才勉强得个展大人。”
展昭笑得不行,背倚着门,拿下了白玉堂的手,垂目瞧他,“未见着人,只是路过,吴家离官府不远。且今日冒昧拜访未免失礼。”他顿了顿,缓了哄人的语气,稍稍正色道,“倒是另有一事,前些日子常州碰上的双生姐妹道花兄爽约,且好似不见踪影半月有余。我记得你在常州城时,曾道见过花兄的马车?”
“是见过,你我在官府翻查案卷那几日,他的马车尚在常州。且你昏迷之时,我寻大刀门弟子问话,当街碰上萧山门的弟子。”白玉堂支起身子,收了玩笑之意,“你猜是为长顺镖局之事?”
展昭轻轻颔首,忧心忡忡道:“花兄在江湖上虽名声荒唐,但真论仇敌恐怕并无几个,这不声不响地爽约非他性子。”
白玉堂思索片刻,觑着展昭眉宇间的神色道:“明日差人去萧山门打探打探。按你的话说,萧山门丢了个宝贝疙瘩该是早急死了,如今没有消息在外,未比如你我所想。”
“只能如此。”展昭道。
他二人分|身乏术,且寻人也不是二人出马就能寻着的。展昭这心念一转,又想起那双生姊妹所说的花调那只用于传信之用的鸟……
“不过,”白玉堂抬高一边的眉毛,已然搁了此事,翻起账来,“就花调那性子还没有仇家?”
展昭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琢磨着满鼻子酸味调侃,“确比不上白五爷仇家多,要不这活阎罗的名头,怎落到白五爷头上。”他一挡白玉堂的抬肘,往下一压,抵着白玉堂凑前的额头笑道,“白五爷还惦记花兄的名头不成?”
白玉堂眼帘低垂,自然从展昭唇上扫了过去,忍不住啄了一下。
“白爷惦记什么,你这猫不知?”白玉堂慢悠悠地呵了口气,侧开头反问。
“……”展昭一动不动地倚着门。
“嗯?”白玉堂挑眉。
那语气坦荡又恶劣,而抵在一起的胳膊在凉秋里发着热意,热气则暧昧地抚过面颊和脖颈,像是一只无形的手。但在那头厢房传来脚步声前,他又懒洋洋松开了手,没什么脾气地促狭道:“也不知是谁刚进苏州,就招上麻烦,险些叫人压去当个上门女婿。白爷这不多惦记几分,怕是撒手没了。”
“这可是冤枉大了。”展昭含笑道,仍牵着白玉堂另一只手的一根手指,另一手将快步扑来转过弯来的白云瑞接了个正着,“叶姑娘一事实属飞来横祸,白五爷怎能将账算到展某头上……”
白玉堂远远冲小厮摆手,又将打着哈欠的白云瑞从展昭怀里拎出来。
展昭微微侧头,扫过远远行礼、埋着头一言不发地退出庭院的小厮,冲白玉堂一抬眉,无声道:“有几人?”
白玉堂轻一耸肩,赶着困蔫蔫的小孩儿自个儿爬床睡觉去。
展昭意会,又接着未完之语接着道:“便是那位叶姑娘,也无意得罪白五爷。”
白玉堂剔眉,“问着了?”
“玉堂不也问着了?”展昭了然道。
二人对了一眼,像是较劲儿抢白一般开口,却在夜里齐齐落出声:“叶十娘,叶听寒。”
“……五爷说的那叶十娘,脑子不大好了。”
“叶姑娘可是拉着少爷胡言乱语了?哎,少爷可莫恼,那叶姑娘实在是个可怜人。”
“听叶家的传闻是早年发起高热,没成想给烧坏了脑子。瞧着她举止如常,话也听得明白,实则行事有些疯疯癫癫的,小孩儿脾气。该不会是她招惹了您罢?嘿,那您恐怕真得放她一马。”
“叶姑娘成日说自己不是叶家人,平素三天两头地逃家出走,哎,都说是早几年魇着了。”
“在叶家排行老几,谁的女儿我倒是不知,不过她有些武艺。这般说吧,叶家习武之人中,旁的没听过,倒是叶十娘真练出了些本事,明眼人都瞧得出不是?可惜了,是个疯的,每回逃家就满城拉着外乡人骗银子。”
“近几年年岁大了更是荒唐,还拉着街上的人信手指认说是抛家弃子、停妻另娶的夫婿,非闹得要大伙儿评理。若想要息事宁人,总要付出些银子。她这就攒着银子呢,也不知干什么用,我与叶姑娘因缘际会有些交情,闻说她想离开叶家,说自己不是叶家的人,要攒着银子回去寻爹娘,可把叶老爷和叶夫人愁白了头。”
“这没出事儿还多亏叶家给她收拾烂摊子。也亏叶家看得紧,城内不是所有人都知晓,也就我们这些条条巷落有兄弟的耳目灵便些。且我琢磨着,这几年她那轻功跟开了窍似的,愈发长进,跑出沧海山庄的机会自然多了。”
“叶姑娘也没什么坏心眼儿,只是……哎,哪家娘子会不顾清誉名节呢,她是病了,谁劝也不听。因着她平素爱花,叶夫人没办法只能关着叶姑娘,又怕闷着她,便请我陪叶姑娘种花,一来二去的,我才听闻了叶姑娘的事。”
“……”
夜漏声垂,两头糊涂的传闻在展昭与白玉堂的言辞里对上了,面面相觑的目光里也不知是无奈还是无语。
白玉堂眯着眼,指尖轻敲着膝盖,在良久的沉默里总算道:“难怪那几个小厮举止怪异,怕是不敢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家主子有病。”
展昭点头,“且叶姑娘瞧着有几分怕了那叶家的小厮。”
“那叶家古怪的很,又是疯又是病又是冤大头的。”白玉堂说着,站起了身,伸手去拉展昭,“时候不早了,明日再伺机探探叶家和那红叶山庄。”他一顿,又歪头去瞧展昭,收了正色,挤眉弄眼道,“还是展大人也要公私难分一回,先走一趟吴家?”
展昭愣了愣,见他将放过的话头绕了回来,一语之下冷不丁想起庭院里抹泪的妇人,好半晌未有作声。这一回神,见白玉堂抱着胸,好整以暇地瞧着他,展昭摸着鼻子无奈道:“自是以公事为先,此案耽搁太久,我……”
“行,展大人说了算。”白玉堂知他言不由衷也不拆穿,只赌气搬打住了他,推着他去梳洗。
夜中很快响起水声。
苏州城的灯火相继歇了,庭院里的小雨仍是淅淅沥沥。不知是谁在静谧中念了一句“吴家”,似嗤似叹。
而这愈发浓郁的夜色里铜锣几次响,仍未等到天明时,青楼后巷里,一个湿淋淋的醉汉翻身摔在乌黑死寂的墙角,狼狈又恼怒地抹了一把脸,疼得直呻|吟,嘴里还掺着一两句骂骂咧咧的“□□无情”“老子迟早拿钱砸死你们这些臭□□”。他好似伤了腿,几次没爬起来,抽气声里越发频繁地脏话连篇,不堪入耳。
便是这时,他听着一声头顶尖锐的鸟叫。
醉汉顺着声迷迷糊糊抬起头,先见着一只黑漆漆的鸟瘆人地盯着他,突然口吐人声:“□□。”
他吓得一哆嗦,抵着墙失了声,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只怪鸟。
雨声里听着鸟又叫了一声,途径巷子的更夫的灯笼从外头照了进来,“谁?谁在那儿?”暖色的灯火一晃而过,就被飞起的黑鸟所惊,没来得及照亮坐倒在地的醉汉和墙角站着的、面容肃穆似恶鬼的老婆婆。
她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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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再来看吧!
一千四,我觉得我能肝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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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了我来了。
我肝了一千四X2,我好厉害(?)
瘫平。夸夸我嘛。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