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领天后懿旨,便带着随从, 跟着赵应来到了燕居殿外。</p>
她直觉今日赵应的出现太过正式, 正式得让人不能不在心里多想了几个来回。加之此次随行封禅泰山,让太平公主越发觉得母后的威仪日重, 使得她已经不敢轻易向母后撒娇了。</p>
因着这些, 太平来到燕居殿外,没有如以前那般急冲冲地进去,而是微笑向赵应道:“还请通禀母后。”</p>
赵应颇觉意外,不知这小公主何时转了性子了。</p>
不过, 现在整个宫中的风向一日一个变化, 赵应久在武皇后的身边侍奉,早就练出了心里面波澜起伏、面上不动声色的能耐,只要事非涉及到他的性命前程, 他脸上的那副表情, 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p>
赵应于是得体地向太平欠了欠身, 嘴上说着“还请殿下稍候”的话头儿,便自顾入内禀报了。</p>
太平没有等多久,里面就传来了“天后宣太平公主见驾”的声音。</p>
太平暗自挑了挑眉毛,心道阿娘如今的派头真是越来越大了。</p>
心里纵这般想着, 太平可不敢表现出来半分调侃的意思, 留了随从在殿外,她自己着趋步而入。</p>
到了殿内, 她第一眼看到的, 就是垂着手、亦垂着头, 恭立在殿中的太子李弘。</p>
太平微诧,心道弘哥何时来的?还这么一副……朝堂应对的架势。</p>
不!不仅仅是朝堂应对的意思,还有些……惊惧畏缩?</p>
难道弘哥做错了什么事,被阿娘责骂了?</p>
太平心里嘀咕着,人已经来到殿中。</p>
感觉到李弘悄悄看过来的一眼中,复杂难明的意味,太平心里面的疑惑更深。</p>
她忖着母后极有可能心情不好,便更表现出恭敬的态度,俨然臣子面对帝后一般。</p>
“儿臣太平公主,叩见母后!”太平以国礼拜道。</p>
接着,她就听到了武皇后在上面“嗤”了一声。</p>
然后,又听到武皇后哂道:“做什么傻样子?像个老头子似的!”</p>
同样的话,听在在场两个人的耳中,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p>
太平立马知道母后的心情没有那么差,她的脸上浮上喜色,已经禁不住抬头去看她的母后了。</p>
相反地,李弘则面有苦涩意味,站在那里,他更觉得自己似乎是个多余的存在,于是越发地战战兢兢了。</p>
太平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武皇后右手抬起,向她招了招手。</p>
太平遂笑着凑了过去。</p>
被武皇后拉到身前,又搂到怀里,捏了捏脸。</p>
这才是太平习惯了的母后待自己的方式,她于是心里松快了下来。</p>
武皇后拍着太平的脸,问了几句闲话,抬头看到李弘还杵在原地,似乎才想起来他来。</p>
方向太平道:“宣你来,是因着有件事和你有关。”</p>
说着,转向李弘:“你妹妹就在这里,你的那些打算,你自己同她说!”</p>
说到后面,言辞之中,已经带出了锐利之感。</p>
李弘本能地一哆嗦。</p>
他抬眼对上太平不解的注视,心里面又是一阵不安。</p>
但最终还是自以为的那些原则,占了上风。</p>
“天后明鉴!”李弘咬牙道,“此是军国大事,该由父皇与诸位宰辅相公商议定夺!”</p>
就算是不谙国事者如太平,单从李弘无意之中的称呼里,都听出了不寻常的意味——</p>
与“天后”相对应的,是天皇、是陛下,既言“父皇”,为什么不说“母后”,而说“天后”?</p>
这里面的亲疏分别,还有怨气不平,太过昭昭然了。</p>
弘哥这不是火上浇油吗?</p>
太平担心地看看李弘,又偷偷觑了觑母后的神色。</p>
果然见她的母后,脸色已经隐隐透着铁青。</p>
“天后?父皇?”武皇后冷笑,“东宫的师傅们,就是这么教你明礼的?”</p>
李弘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此时被母亲质问,他的脑中“轰隆”一声。</p>
他顿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那种久违的、因病眩晕、胸口烦恶的感觉,又来了。</p>
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他支撑着躬身向武皇后拜道:“是儿臣之错,非师傅们之错,母后若责罚,请责罚儿臣一人!”</p>
武皇后冷意不减:“如何责罚,本宫自有决断。”</p>
她瞥了瞥身旁犹懵懂无知的太平,心头倏地闪过不忍。</p>
但是,再转向李弘的时候,那抹不忍的眼神,便不见了踪影。</p>
“你父皇如今病了,你身为长子,该知道为君父分忧,而不是给君父添烦恼,你可懂?”武皇后沉声道。</p>
李弘见武皇后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之前的那件事揭了过去,他不愿就此罢休,更看不得武皇后如此跋扈专权,张了张嘴还要说话。</p>
早被武皇后看破,厉声嗤道:“怎么?为你的父皇侍疾,你还不情愿吗?”</p>
李弘自幼体弱,又经年在母亲的积威之下,理智上还想作一挣扎,身体已经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p>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儿臣不敢!”</p>
武皇后这才神色稍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