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壮怀激荡,胸中腾起无限抱负的当儿, 武皇后正直视着太子李弘——</p>
“弘儿, 你告诉母后,那个主意, 到底是谁替你出的?”</p>
武皇后突然软和下来的态度, 让婉儿惊然回神,也让跪伏在地的李弘,神色复杂起来。</p>
婉儿听到那个温柔得根本联想不到武皇后身上的声音,心里面便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武皇后, 这是要诳出太子的真话来!</p>
显然, 那个幕后的主使者,才是武皇后极想知道的。</p>
她那么想知道,以至于不惜放下对于太子的芥蒂, 而努力地彰显属于慈母的, 温情脉脉。</p>
婉儿可不觉得武皇后是真的在散发她的温情。</p>
以婉儿两辈子将近四十年的人生阅历,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武皇后在骗人!</p>
她不知道太子是否看出来了母后温情背后的欺骗,但是婉儿敏锐地捕捉到了来自太子脸上的刹那的犹豫。</p>
是不是,即使这样的一对被皇权妖魔化了关系的母子之间,也有着属于普通人的对于亲情的渴望?</p>
而太子李弘, 对于这种亲情的渴望, 显然要多过他的母亲。</p>
婉儿不知道这是因为事实真的是这样,还是因为武皇后有着年龄的优势, 而更善于伪装。</p>
然而最终, 李弘还是猛地一叩首。</p>
“没有谁指使儿!”李弘绝然道。</p>
没有人指使我, 为我出什么主意,一切,都是我自己所想,所为。</p>
武皇后闻言,“呵”的一声,极短促地冷笑。</p>
“真是,可惜啊!”她幽幽地说道。</p>
婉儿无从得知,在武皇后的内心身处,究竟在“可惜”着的,是什么。</p>
是可惜太子失去了最后赢得母后之心的机会,还是可惜太子纵容其背后的唆使者,而放弃了自己的前路机会?</p>
又或者,武皇后可惜的,不止是太子的前程和权力,还有他的性命……</p>
婉儿的心头划过悲凉之意。</p>
她再看向李弘的眼神,都透着一股子凄哀之感。</p>
她知道,太子完了。</p>
不过,婉儿并没有来得及给予太子过多的关注,就被武皇后投过来的眼神,撼住了。</p>
婉儿错愕地微张了嘴,脑中霎时空白一片——</p>
我刚才想了什么?又看了什么?</p>
还有,武皇后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p>
如果武皇后投过来的眼神,只是怒意倒也罢了,总归还算是正常。但是婉儿分明觉得,那个眼神,要远比怒意,复杂得多。</p>
所以,武皇后现在在想些什么?</p>
婉儿想象不出来。</p>
就在她心生惊恐的时候,武皇后已经迅速地转走了目光,仿佛之前来自她的那个注视,只是婉儿的错觉。</p>
殿内,母子之间无声的对峙还在继续。</p>
于武皇后而言,其实已尽尾声。</p>
她没有从太子的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耐心便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p>
她看着太子,声音无比地沉静,沉静地像是,她此刻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活人——</p>
“周国公进了一批新校的古书,专讲孝子之道,便赐予你,回东宫好生研读吧!”</p>
李弘闻言,惊然抬头。</p>
武皇后的这番话,分明就是在指责他不懂为人子的“孝道”。</p>
而堂堂太子,竟被要求闭门读书,俨然就是不许他再沾染朝政的意思!</p>
这是要,夺他的权吗?</p>
那么夺了他的权之后呢?是不是就要废掉他?</p>
如今父皇病卧于榻,母后的权力日渐势旺,若是任由这般下去……</p>
就算这些,他都能忍得,那个周国公,不就是贺兰敏之吗!</p>
他有什么资格,修校古书?</p>
他有什么资格,妄言“孝子之道”?</p>
李弘陡然感觉到了莫大的屈.辱之感,他竟是不顾母后的感觉,霍地站起身来。</p>
“母后让儿读那贺兰敏之校的书?”李弘冷笑。</p>
他的模样,肖像武皇后,身形也是高瘦的。这般立在那里,竟然有了几分让人无法直视的气魄。</p>
武皇后挑着眉角瞧着他,慢条斯理道:“贺兰敏之早已赐姓为‘武’,为你外祖宗祧,承继周国公的封爵。论私,你该唤他为表兄;论公,他执掌兰台寺,校订古书乃职责所在。”</p>
言外之意,是在指责儿子竟敢质疑自己的话,和贺兰敏之的身份。</p>
李弘闻言,仿佛突然吃了虎胆豹心,浑然不怕母后,似乎已经豁出去了一般,甚至还嗤笑出声。</p>
“承继宗祧?校订古书?他也配!”李弘讥讽道。</p>
“你说什么?”武皇后的目光幽深如潭。</p>
婉儿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子斗法的神仙打架现场,只想立刻马上遁走。</p>
贺兰敏之是个什么东西,婉儿太清楚了。</p>
就算不提他与他的外祖母荣国夫人之间的那段公案,单单是奸.淫太平公主的侍女,奸.淫当年的准太子妃杨氏,就足够婉儿将他鄙视到骨子里。</p>
虽然,传说贺兰敏之的母亲和妹妹,都死于武皇后之手,贺兰敏之于是便渐渐成了一个变.态,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