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观她神色，已经带出了几分调侃的意味，遂忖着那番让人心惊肉跳的试探，想必是挨过去了。</p>
心里面暗自松了一口气，婉儿口中仍不忘了赞颂：“妾不敢比大禹，但天后娘娘之豪光，却盖过虞舜！”</p>
“胡说八道！”武皇后横了婉儿一眼，“虞舜是上古圣君，岂是胡乱比得的？”</p>
婉儿见她虽然斥责自己，但似乎并没有真的生气，于是便决定将这马屁一拍到底——</p>
“虞舜是上古圣君，统领、教化万民……然妾私以为，虞舜屡遭父母、兄弟算计，却仍事亲以厚，不免愚孝；流放混沌、穷奇、梼杌、饕餮‘四凶’于蛮荒之地，而非除之以绝后患，不免纵凶仁柔之嫌。”</p>
武皇后呵呵笑：“照你这么说，虞舜合该弑父杀母戕弟，对‘四凶’赶尽杀绝，才是正途喽？”</p>
婉儿觉察到她的笑容中添了两分真切，知道自己刚才的一番说辞，说到了她的心坎上。</p>
武皇后素性坚毅果决，最厌仁柔之辈，说不定内心深处，她还真就是认同这么做的。</p>
笃定这件事之后，婉儿心里更添了几分自信，又侃侃道：“天后明鉴！虞舜之父瞽叟，认人不明，处事不公，眼盲而心更盲；其后母不仁不慈；其弟象，不孝不悌。这样的人，在一家之中，害的是同为家人的虞舜；然放于一国之中，祸害的何止一人一户的百姓？且虞舜受唐尧禅让之后，更是善待其父母兄弟，请问这难道不是纵容恶人吗？以虞舜之尊，其父母兄弟作恶，百官、百姓怎敢多言？如此，虞舜岂不是为了一己之名声，而坑害万民吗？”</p>
婉儿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打量着武皇后的神色，见她并没有制止自己的意思，甚至眼底还有些异样的辉芒闪烁，便更被鼓了劲儿，慷慨又道：“再说‘四凶’，比之虞舜的父母兄弟，为害更甚！这样的存在，合该集合全国之力，毁而灭之，怎么能只将它们流放了呢？说到底，虞舜还是为了自己的仁德名声罢了！”</p>
武皇后眸中的笑意深了些，竟是被婉儿勾起了辩论的冲动，忍不住道：“他是将它们流放到蛮荒之地，这也算存了一丝仁德之心……”</p>
“是仁德，却也是更大的不仁德！”婉儿急声道。</p>
“哦？怎么说？”武皇后没有反感于婉儿抢白了自己，倒是被激出了些倾听的兴趣。</p>
“天后请想，蛮荒之地便没有民众生活吗？难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p>
武皇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只听婉儿紧接着又道：“天.朝教化，泽被万方。昨日之蛮荒之地，焉知今日，或是明日，不会成了天.朝之土？而其人民，彼时便是天.朝之子民……虞舜为了一己之私，而纵凶害民，兼使民心趋恶，他日愈难教化，可谓自私！”</p>
婉儿洋洋洒洒的大段论调说完，方惶然意识到自己光顾着说了，不止忽略了武皇后的感觉，更屡次抢白了武皇后。</p>
心头一紧，婉儿作势就要拜伏下去：“妾不知天高地厚——”</p>
被武皇后一把拎起了肩膀。</p>
她的力气可真大……婉儿还有心思琢磨。</p>
“小小的人儿，妄论古圣先贤，确实不知天高地厚！”武皇后眼中笑意盈盈。</p>
婉儿微赧，却并不觉得武皇后是在责备她。</p>
她以虞舜事亲切入，为的就是让武皇后知道，在她的内心深处，并非沾着“亲人”两个字，就是对的。这样，武皇后才能渐渐对她“不会报仇”这件事不再存疑。</p>
而提及虞舜的“仁柔”，婉儿更是想要借此贴近武皇后的心，让武皇后至少觉得，自己的三观，与她的，是不相悖的。</p>
身为主人，武皇后一定不喜看到，自己的仆从是柔弱而没有原则的。这样的仆从，也不会得到她的信任。</p>
婉儿无法确定自己的这些心思，有多少入了武皇后的心。</p>
不过，这位未来的“千古一帝”，看向自己的眼神，越发地微妙起来，倒是真真切切的。</p>
仍是毫无客气地捏起了自己的下巴，不同的是，这一次，婉儿好歹从武皇后的脸上，看到了些“很感兴趣”的意味。</p>
这么爱捏人下巴啊？</p>
婉儿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儿。</p>
“你这张小嘴儿，还真是能把活的说成死的，把死的说成活的……”武皇后微弯着眉眼道。</p>
婉儿因为她弯起的眉眼，而心脏“砰砰砰”地急跳了几下——</p>
人人都对这位果决刚毅，从来想做什么便不择手段的天后娘娘噤若寒蝉，可为什么，婉儿此刻分明觉得，这位天后娘娘的仪态，透着几分……让人怎么都害怕不起来的……妩媚呢？</p>
我一定是好了伤疤忘了疼！</p>
婉儿使劲儿眨眨眼，强迫自己想起，同样是这位天后娘娘，曾经让自己吃过多少苦头。</p>
“妾绝非油嘴滑舌之辈，妾的忠心……”</p>
婉儿想为自己辩白什么，被武皇后抬手制住。</p>
“本宫不想听这些！”武皇后道。</p>
说着，她笑眯眯地瞧着婉儿：“本宫倒是觉得，你这样一个人，此刻就算是让本宫送去给圣人，本宫都舍不得了……”</p>
婉儿闻言，脸颊飘红。</p>
大家都是女人，为什么武皇后这话说的，“舍不得”什么的，像是九曲十八弯的绕了那么多个圈，勾得人莫名地心尖儿发痒呢？</p>
武皇后不容婉儿多想，莞尔又道：“你既啰里啰嗦地说了这么一大堆，本宫若是不做点儿什么，似乎也没趣儿。”</p>
做……做点儿什么？</p>
婉儿的脑子很有些不够用。</p>
她眼睁睁看着武皇后探手不知从哪里摸来个不知道什么物事，接着，武皇后的手，便覆在了婉儿赤.裸的小腿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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