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于是也乖觉地不多言语，静候着。</p>
停了好一会儿，武皇后终于又开口了：“这件事，你如何看？”</p>
婉儿心头一警，脊背都禁不住拔了拔。</p>
这是武皇后的考较，更是武皇后的试探，婉儿明白。</p>
她须得打点起精神，回复一个让武皇后满意的答案。</p>
可是，说不清因为什么，婉儿的心里竟起了些陌生的情愫。</p>
那种情愫，居然和……同情有关！</p>
煌煌则天大帝竟然轮得到她来同情？</p>
她怕不是脑子被雷劈了！</p>
婉儿也觉得自己的脑子肯定是被雷劈了不止一次。</p>
但那种感觉是真真切切从心底涌上来的，不是假的。</p>
武皇后问话的短暂空隙之间，婉儿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p>
没有答案。</p>
“同情”这种与纯粹感性有关的东西，怎么能用理性的思考，得出答案？</p>
允许她思考的极短的时间内，婉儿唯一能够得出的结论就是——</p>
因为她多多少少具备“上帝视角”，她清楚太子李弘不久于人世，而皇帝的日子也不长了，武皇后有绝大的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但是这件事，身为纯粹的局内人的武皇后，却是不知道的。</p>
从武皇后的视角来看，一旦太子神奇病愈，皇帝禅位，那么她的机会便更加渺茫了。</p>
婉儿无从得知现在的武皇后，到底有多么大的野心，想要坐上那个至尊之位，但是婉儿确信，“向上奔”这个念头，武皇后绝没有一刻放弃。</p>
婉儿更佩服武皇后的心志：身处波谲云诡的逆境，要成就千古不曾有过的功业，尚能维持住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这可不是任谁都能做到的。</p>
婉儿自问做不到。</p>
于是对于武皇后，她除了那份莫名其妙的“同情”之外，还生出了更多的，敬佩。</p>
嗯，敬佩，这才是她面对武皇后的时候，正确的情绪基调。</p>
婉儿的心绪稳定了下来，对于武皇后的问题，便有了自以为完满的答案。</p>
“妾以为，太子素性仁孝，母子连心，太子定会体会得到天后的心思，以全孝道。”婉儿恭声道。</p>
武皇后初听她这个和问题毫无相搭的答案的时候，微微蹙眉，待得咂摸出婉儿话中隐含的深意，眼底忽闪过一瞬的狡黠。</p>
“本宫的心思，是什么？”武皇后勾着唇角，眼睛亦直勾勾地盯着婉儿。</p>
即使不是直面着她的盯视，婉儿都能感觉得到来自她的灼灼眼神。</p>
喉间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婉儿恭敬又道：“天后圣意，妾不敢揣测。”</p>
“不敢揣测？”武皇后呵笑，显然不想就此放过婉儿，“本宫知道你聪明……你倒是说说看，本宫恕你无罪。”</p>
说着，又微冷了声音，语含威胁：“若还推脱，本宫就认定你是个又蠢又笨的！”</p>
不得不说，武皇后的眼力厉害，她看出婉儿这种腹有才学的女子，最受不得的就是被人当作蠢笨的。</p>
此言既出，婉儿确实被激起了几分意气：她从上辈子从小到大当学霸，到这辈子自幼就是个天才少女，何曾被人当作“又蠢又笨”的？</p>
明知武皇后在激她，婉儿还是禁不住心里面波涛起伏：我才不蠢笨！我不止不蠢笨，我还知道你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呢！</p>
武皇后瞥见婉儿微微涨红的小脸儿，便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得意地嘴角的弧度勾的更大了。</p>
“你果然不够聪明，本宫看错——”</p>
武皇后的话音未落，婉儿便急声道：“天后所想，是国是民，是四海昌平，是民生富足，是寰宇臣服！”</p>
婉儿一股脑地说完，犹倔强地抬头，看着武皇后。</p>
武皇后因着她说出的这番话之中的与后宫妇人的“职责”毫不相干的内容撼住。</p>
国计民生，臣服，昌平等等，哪里是一个皇后该操心的？</p>
那合该是身为天子的职责所在啊！</p>
武皇后不曾言说与任何人的那些藏在心底里的念头，那些藏了太久，都要发酵成强烈的酸涩之气的念头，竟然就在这一刻，被这个赌气的少女，说出了口。</p>
对于眼前这个大胆而犀利的少女，若说武皇后没有忌惮，没有惊恐，那是不可能的。</p>
然而，为什么，她分明忌惮着她的聪慧，惊恐于她的眼力，甚至在听到这些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杀了她灭口”，可心里面，却还是禁不住地，涌出了更多的，惺惺相惜？</p>
惺惺相惜，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说出来何其容易？</p>
可是，世间人大多庸庸碌碌，要寻一知己，终一生，怕都是登天之难。</p>
曾经，武皇后以为自己寻到了那么一个人。</p>
可是，就算聪慧敏达如那样一个人，也是不敢，将这样一些话，昭昭然地落在阳光之下的。</p>
不，那个人，她根本就不会想，更不敢想这些……</p>
所以，她们，原来是不一样的。</p>
武皇后的思绪飘飞到很远很远，远得超越了时空与生死。</p>
但她很快就强迫自己回到了眼前人的身上。</p>
她的脸色极沉郁，她的周身，透着隐隐的杀气。</p>
“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她冷森森地锁定了婉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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