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夜没有告别的告别之后,这么长的日子里, 婉儿无数地想要得到武皇后的消息——</p>
无论是怎样的消息都好, 只要是那个人的。</p>
婉儿更无数地幻想过那个人会给自己写信:如果她想写,会无法写吗?会无法安然送到自己的手中吗?</p>
那个人, 她可是武皇后啊!是未来的武则天啊!</p>
如今, 婉儿终于收到了那个人的信,却又有另一重心思涌了上来。</p>
婉儿竟有些,不敢看那信了。</p>
这算什么?</p>
近乡情怯吗?</p>
又有什么好怯的?</p>
她将要面对的,只是那个人的信, 又不是那个人本尊。</p>
婉儿在内心里, 深深地为自己的“没出息”而感到丢脸。</p>
打发走了宋令文,婉儿回到静安宫内,自己的卧房之中。</p>
遣散侍从, 婉儿独自坐着, 看着桌上的那只信封, 胸口已经“咚咚咚”地敲起鼓来。</p>
其实这只信封不过是个外皮,里面的才是装着武皇后信的那只信封。</p>
之前在静安宫门口,在婉儿询问宋令文的时候,赵永福已经及时地向婉儿禀告了宋令文的身份:宋令文其实是武皇后的亲信, 是武皇后留在京中保护婉儿的。</p>
以婉儿对武皇后的了解, 她倒是不信宋令文这样一个存在,尤其是他是历史上有名的那个宋之问的父亲的身份, 只是被武皇后留在京中做保护自己的工作。</p>
但是婉儿确信, 在武皇后交代给宋令文的任务之中, “保护上官昭容”必定是其中一项。</p>
所以,宋令文是可信之人,从他手中得到的“天后的信”,也是可以相信其为真的。</p>
当然,武皇后就是武皇后,她在被她用的人相信她“用人不疑”的同时,她本心里绝非全然这样想的——</p>
比如,大信封里面的这只火漆蜡封的小信封,便是明证。</p>
婉儿盯着那蜡封上,与武皇后的私印一般无二的小小印记,心脏又不争气地狂跳了起来。</p>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p>
会不会是折成方胜形状的信,或者别的,在这个时代代表着亲昵的形状?</p>
那被折成特殊形状的信里面,会不会写满了武皇后对自己的思念和眷恋?</p>
婉儿是抖着手拆开腊封的,更是颤着心、颤着嘴唇打开那封信的。</p>
哪怕,那封信的形状,根本不是她所想象的,某种代表着亲昵的形状。</p>
当看完信的内容的时候,婉儿的心脏已经没有了任何异常的波动,她面色平静,甚至有些想冷笑。</p>
这就是她盼望了许久、想象了许久的,来自武皇后的信,那封她满以为会饱含着柔情蜜意的信!</p>
呵!</p>
婉儿终是冷笑出声。</p>
看来,她真的以为错了。</p>
一直以来,婉儿以为武皇后就算心里有徐惠,甚至有裴女史等“那些女人”,在不得不离别之际迫不及待地和自己一场鱼.水之.欢说再见的武皇后,待自己也是不一样的。</p>
因为不一样,她才会疑似害怕失去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自己的身子。</p>
因为不一样,她才会在屡屡造次之后,为自己想得那样周到。</p>
因为不一样,她才会霸道地夺了自己贴身佩戴的那只手串,而将素日用的帕子在自己的手腕上系了一个又一个的结扣。</p>
还有,安排下那么多贴心的侍从侍奉自己,安排下妥当的亲信保护自己……</p>
任谁看来,武皇后都是真心待自己好的吧?</p>
婉儿这些日子以来,也都是这样以为的。</p>
可是,这封信的内容,又算什么?</p>
没有半句的柔情话语,更不要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情话。</p>
有的,只是平白的叙述,甚至是带着些居高临下意味的吩咐——</p>
婉儿再次冷笑一声:她是不是该感到荣幸,武皇后在信中的语气,更多的是平等的对话,而只有浅浅的几分自恃位高?</p>
如果这种“平等的对话”是和武皇后在一起的格外恩宠,那么武皇后在信中所说的“帝崩,速至东都”,算不算给予自己的格外殊荣?</p>
婉儿绝没想到武皇后会在一封信里告诉自己皇帝驾崩了。</p>
这种堪称天大的事,她竟然就这么和自己说了?</p>
观宫中的反应,尤其是之前那个宋令文口中的“韦大郎”,也就是韦玄贞的长子韦洵的反应,恐怕连太子李显和刘仁轨、裴炎两位大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呢!</p>
婉儿蓦地攥紧了手中的信。</p>
这封信从东都发出,到如今几日了?</p>
就算这信是由快马传递,皇帝驾崩的消息,恐怕也快到这里了吧?</p>
除非武皇后选择秘不发丧,但显然武皇后没有理由那么做,她没有必要用那种不明智的方式给自己多树敌。</p>
太子的无能是肉眼可见的,与其铤而走险,远不如控制自己无能的儿子,更说得通。</p>
那么这封信……又是为什么?</p>
婉儿攥着信的手猛然一抖——</p>
信中的内容和送信的时机,明摆着指向最大的可能,或许也是唯一的可能:武皇后想要让她在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长安之前,提前离开,以防止可能面对的危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