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忙了!</p>
身为这个庞大帝国的皇后,身为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天后”, 身为“不得不”为频繁被风疾所困扰的皇帝处措前朝事的天后, 她太忙了!</p>
因为太忙,因为每日里被前朝和后宫中的诸多事情牵绊了精神, 还要时不时地宽慰那位被疾病折磨得格外敏感的皇帝, 以及越来越不让她省心的儿女们,她的脑子几乎每日十二个时辰都不得歇息。</p>
因为脑子长久被各种琐事占用着,她常常忽略眼前的时间。</p>
比如,那个上官家的小东西, 已经多久没看到了?</p>
那个小东西, 自从当年入了宫学,便从武皇后的眼前消失了。</p>
武皇后也只偶尔从侍者的口中,得到关于她在宫学中的消息。</p>
武皇后都能想象得到:那些侍者, 无论他们的年资如何, 无论他们在她面前表现得如何恭顺忠心, 在向她回复的时候,他们心里一定是认准了,她让他们去打探上官婉儿的消息,是让他们监视那小个东西。</p>
他们一定自以为是地以为, 她心里忌惮极了上官仪的后人, 生怕上官仪的后人在宫里闹妖儿。</p>
想到这些,武皇后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p>
随他们如何想去, 她难道在乎吗?</p>
她不仅不在乎那些表面上对她忠心无限的仆从们怎么说, 她还很乐意看到他们窥探她真实想法的各种小心思。</p>
他们还不知道, 他们自以为隐藏得极好的心思,早就被她看了个一清二楚。</p>
这才有趣!</p>
若是让这些奴才真琢磨透了她,那她这个尊位者,当的才叫失败。</p>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p>
这些,充其量就是她忙碌生活中的一点点小小的调剂,而已。</p>
什么事于她而言,才是重要的呢?</p>
比如,她的大儿子,也就是太子,又在东宫折腾什么新花样儿了——</p>
她从来管太子在东宫和他的那班子幕僚鼓捣出来的所谓“新举措”,叫做新花样儿。</p>
不过就是些她玩剩下的小儿科,难道还配有什么高级的称呼吗?</p>
这么看来,太子还真是很努力地在学她。</p>
虽然,他的性格,像极了他的父亲。</p>
不,不仅如此,他的身体甚至比他的父亲还要差。</p>
想到儿子的身体状况,武皇后眼底暗了暗。</p>
武皇后努力挥去心头的阴霾。</p>
每日里已经这么忙碌了,难道她还要让自己的心情也继续低落下去吗?</p>
为什么不让自己高兴一点儿,想点儿高兴的事儿呢?</p>
比如……比如那个小东西。</p>
宫学里的郭老头儿虽然不好打交道,对武皇后面上也还算恭敬客气。</p>
就是从他那里,武皇后的侍从得知了许多关于上官婉儿的事。</p>
她很聪明,这是毋庸置疑的。</p>
这个事实,武皇后从当初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便知道了。</p>
她很用功,很爱读书,这倒很符合他们上官氏的传统。</p>
上官氏嘛?</p>
武皇后轻嗤一声:就算那小东西的身体里流着上官氏的血,入了宫、入了她的眼,这辈子就得是她的人!谁也甭想更改!</p>
郭老头儿还说,那小东西不大作诗,却很喜欢练字和写文章。</p>
不喜欢作诗吗?</p>
武皇后抚了抚下巴,若有所思。</p>
上官仪,还有前朝那些臣工们,不是都喜欢作诗,以表现自己多么多么有才华吗?</p>
这小东西倒是挺特别的。</p>
这么想着,武皇后便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奇心。</p>
她命人悄悄取来了上官婉儿写的字,以及作的文章,然后特别赏脸地于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遍。</p>
这么一看,武皇后觉得小东西写的字还是挺好的——</p>
一个在掖庭中长大的孩子,能写出这么一手字来,已经算是极其难得了。</p>
真不知道当初郑氏是怎么教的她!</p>
武皇后感慨之余,心里面对郑氏的那点子偏见,似乎有所减弱。</p>
不过她向来骄傲,绝不会承认心里面的那些突生出来的念头。</p>
而是将注意力投注在了上官婉儿的文章上。</p>
武皇后自幼随着母鸡博览群书,论读书之多、见识之广,她就没真心服过谁。</p>
这些年她又接触多了前朝的奏折章表,对于当今的读书人究竟是个什么水平是最清楚不过的,对于文章的“好”与“坏”,她有发言权。</p>
可是,便是如此以才学自负的她,读了上官婉儿的文章之后,也不由得怔了——</p>
这种文章,是一个自幼在掖庭长大的,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写得出来的?</p>
倒不是说上官婉儿的文章辞藻多么的华丽唯美,而是……</p>
武皇后的眉头蹙了蹙。</p>
身处大唐帝国的至尊位置,她有机会见识各种各样的饱学之士,这其中就包括神童。</p>
但据武皇后看来,那些所谓的“神童”写出的文章,大多是学着大人的样子堆砌词汇,而整篇文章都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p>
说到底,至多算是会背书,而称不上“神异”。</p>
上官婉儿却不同。</p>
以武皇后目光之锐利,她能隐约觉察出上官婉儿的文章之中,有意伪饰成一个“有些才学的小女孩儿”的样子的行文方式。</p>
可以说,上官婉儿伪装得很好,几乎能骗过所有人的眼睛,她甚至有那么几处,刻意地用错了典,或者写错了字。</p>
武皇后就是那极少数的,不能被骗过的人——</p>
故意的吗?</p>
武皇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上的来自上官婉儿的文章。</p>
是真的有才学,怕太露锋芒,怕出头的椽子先烂,还是这个小东西,隐藏着更不可告人的秘密?</p>
有趣!</p>
武皇后下了最后的结论。</p>
她并没有意思到,此刻,她的嘴角边挂着的微笑,比“有趣”这个结论,更加的有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