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婉儿料想的一样,太平接着就说了这样一番话——</p>
“不知道陛下是怎么被母亲说服的, 也许他根本就没想到反对母亲吧……总之, 这一个月之中,朝廷大事的决断仍属母亲;母亲雷厉风行, 整肃朝廷上下的惫懒风气, 使得众臣工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思为国效力。就连裴相公……也唯母亲马首是瞻。”</p>
虽然太平说得隐晦,婉儿却明白她这番话的意思。</p>
也就是说,这短短的一个月间, 武太后将朝臣们整治得服服帖帖, 人人眼中只有太后,而没有皇帝。包括顾命大臣裴炎在内,都只听武太后的话。</p>
“陛下至孝, 痛于先帝崩逝, 太后为亲子分忧, 告慰先帝在天之灵。”婉儿道。</p>
太平眉峰耸了耸,像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婉儿的这套“官腔”。</p>
咋了眨眼,太平神色旋即回复如常:“母亲的确是为父皇和陛下分忧了。”</p>
婉儿观她一副“我很同意你”的表情,心内不由得暗笑。</p>
其实, 婉儿又何尝喜欢戴着一副面具做人呢?婉儿又何尝想做一个“政治动物”呢?</p>
可是, 现实逼人强。</p>
在这个时代的漩涡之中,婉儿若想安身立命, 若想成为她想成为的那种人, 就必须学会甚至擅长在特定的场合, 戴着特定的面具,过活。</p>
那么,她究竟想成为怎样的人呢?</p>
婉儿的手指无意识地拨着桌上粥碗细腻的釉面。</p>
再细腻又如何?</p>
终究是个死物。</p>
远不如拥紧那人的时候,从身心到灵魂的……炽.热。</p>
婉儿的眼底亦有两丛炽.热腾跳。</p>
前情铺垫得差不多了,太平又续了几句,便忖着进入主题。</p>
她环视了半圈两人所处的房间,最后目光落在了婉儿的脸上:“上官打算一直在这里住下去?”</p>
婉儿心中生警:重点来了。</p>
她面上神情不变,温和道:“殿下觉得,我能离开这里吗?”</p>
太平被她反问得不自在地轻咳一声。</p>
其实,她们心里都是清楚的——</p>
婉儿之所以困在这里不得离开,还不是因为忤逆了武太后?</p>
太平无从得知母亲和婉儿之间究竟存着怎样的龃龉,但她近日来察言观色,再结合母亲当日亲迎婉儿,甚至还与长孙仇置气,以及后来竟然自己回了东都的情状,太平心里便惴惴的。</p>
以眼下情形,以上官的性子,那件事,上官真的能同意吗?</p>
“上官不想离开这里吗?”像是与婉儿针锋相对一般,太平问道。</p>
小公主好强争胜的样子,虽然犹尚显稚嫩,但婉儿已经从她的眉宇间,看到了酷似武皇后的地方。</p>
婉儿微一失神,便悠悠地笑了:“殿下是带着命令而来吧?不妨直言。”</p>
接着又面带遗憾道:“留与去,从来由不得我。殿下知道的。”</p>
这回换做太平失神了——</p>
婉儿先是直指要害,接着便是在气势上示弱……</p>
太平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却还是禁不住在婉儿透出遗憾的神色的时候,心底里不大好受。</p>
太平为母亲的独断而觉得不好受,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上官这样好的女子,母亲怎么就不好好珍惜”的念头来。</p>
这样想着,太平又禁不住心生一股子“我不能坐视上官这般而不理会”的冲动。</p>
她接着就因为自己突生这些想法,而被骇住了。</p>
幽怨地睨了婉儿一眼,太平撇了撇嘴唇,心道上官这样的女人真是太可怕了。</p>
论起心眼儿不少于母亲,但不同于母亲的凌厉和压迫感,上官的方式更像是水滴石穿、润物无声,对手在无意识之中,可能就中了招。</p>
太平心中暗叹厉害。</p>
她自诩聪明,但是“这样的女人”,还是觉得也只有母亲能驾驭吧?</p>
压下拼斗智商落败的小小不甘心,太平还记得自己此行的任务。</p>
“母亲如今处置国事,日理万机,身边侍奉的人每日里都随着忙得脚不沾地。可宫中的人力有限,特别是识文明理又能帮母亲办事的宫人,更是万里难得其一。所以——”</p>
太平突然停顿,抬头看着婉儿。</p>
婉儿亦回看着她。</p>
没有从婉儿的脸上看到更多期待下文的表情,太平有些失望。</p>
她只得老实续道:“所以,母亲颁下求贤诏,遍招仕宦贵女入宫为女官,辅助母亲。”</p>
太平虽然说得隐晦,婉儿却已经明白了。</p>
武太后的身边,从来不缺少得力的人手,如了柴芸和赵应这般拔尖儿的,宫内宫外为之办事的更是多得是婉儿不知道的。</p>
而且,偌大的唐宫之中,还寻不到几个得用的人?</p>
她大张旗鼓地下诏觅才,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换个身份入宫吗?</p>
婉儿贝齿咬住了嘴唇,嘴唇被咬得失了血色,都没有知觉。</p>
她已经明白了武太后的意图——</p>
武太后是在嫌弃她“先帝妃嫔”的身份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