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忽觉下颌被挑起。</p>

这使得她不得不仰着脸，面对着居高临下、狐疑地打量她的武太后。</p>

“在想什么？”武太后不喜欢婉儿羞.赧之后突然的失神。</p>

这让武太后有种被心爱之人忽略的不快活。</p>

在想什么？</p>

在想天下的女子啊！</p>

婉儿在心中回答。</p>

但是有些话，此刻说来为时尚早。</p>

她于是朝武太后莞尔：“那份建言，太后觉得如何？”</p>

武太后没想到她的话锋转到了那个方向。</p>

愣了愣之后，道：“文采、想法都是好的……”</p>

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婉儿就知道，那之后一定还会跟着一个“只是”。</p>

“只是什么？”婉儿自己问了。</p>

武太后眉毛蹙了蹙，没想到婉儿竟有些心急起来。</p>

武太后的心内也不由得凭添了几分疑惑。</p>

“前朝总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本朝后宫原就是可以进谏天子的。当年文德皇后就曾屡次匡正太宗皇帝为政的弊端，当然她没有用直接的方法。”武太后道。</p>

婉儿知道她指的，是长孙皇后数次借古喻今劝谏唐太宗直言纳谏的往事。</p>

长孙皇后确为一代贤后，但也只是男权社会中，男人以为的“贤”。</p>

她成全了她自己的贤名，那又如何呢？</p>

虽于国于民不失为好事，却也在枷锁之中活了一辈子，中年早逝。</p>

婉儿不要那样卑微、痛苦地活着。</p>

武太后也一定不肯那样过一辈子。</p>

“朕当年对先帝建言十二事，确实有看到国事弊端的缘由，但也有自己极大的私心……”武太后对着婉儿，说出了心底的实话。</p>

婉儿浑没料到她竟对自己这样直白，倒是一下子怔住了。</p>

武太后抿着唇顿了顿，方神色复杂地看着婉儿：“你如今……写了那些东西，是不是也……”</p>

她犹豫的目光，还有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婉儿瞬间便懂了。</p>

“太后还是担心吗？”担心我想当皇后吗？</p>

武太后别扭地拧开脸去，盯着梳妆台的一角。</p>

“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心一意地也只想往那个位置上拼杀……你的才学不逊于朕，有那样的想法，也属……也属正常。”武太后说着，目光黯然下去。</p>

她极少在婉儿的面前流露出消极的情绪，婉儿见惯了她意气风发、仿佛天下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如何看得下去她这般？</p>

婉儿的心脏揪起，情绪也随着武太后的情绪黯淡了。</p>

“朕是太宗皇帝的嫔，也是先帝的皇后。你与朕……一样，其实也可以走同样的路。”武太后猛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可怕的现实。</p>

婉儿的心脏一抖。</p>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那个心结，在武太后的心里，扎根这样的深。</p>

武太后闭上眼睛，脸上有痛苦之色。</p>

“朕与你有杀亲之仇……若非朕当年借先帝之手除掉上官仪，你如今也能像世间所有的贵宦女子一般，无忧无虑地活着，嫁人生子，安然一生。而不至于自幼囿于深宫，连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武太后说到后面，语含疼惜。</p>

婉儿的心已经狠狠地疼了起来。</p>

这是武太后第一次与她明言害死上官氏满门的事，不是以那种睥睨天下的上位者的姿态，也不是后悔的心情，而是以一种心疼心爱之人的角度直面。</p>

婉儿不知道，如果自己是真正的上官婉儿，听到武太后的这番话，会做何感想。</p>

也许真正的上官婉儿，永远都不会听到这些话吧？</p>

如果是真正的上官婉儿，她会爱上眼前这个人吗？</p>

婉儿不知道。</p>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深爱着这个人，爱得无法自.拔。</p>

“那太后便允我多看看外面的天地，可好？”婉儿站起身，与武太后四目相对。</p>

武太后诧异地看着她，情绪一时之间转换不过来。</p>

“你看清楚，朕是你的杀亲仇人。”武太后绷着脸，特意强调。</p>

“太后说过，过往种种，你我都不再提的，”婉儿道，“太后自己食言了。”</p>

武太后微张了嘴，有点儿不大敢相信婉儿竟是这般淡然面对杀亲之仇似的。</p>

“朕也说过，你要是想报仇，随时来报。”武太后犹嘴硬道。</p>

这是当初两个人尚未明了心意的时候的气话，她还记得。</p>

婉儿见她执意，暗自摇头叹息。</p>

“太后昔日杀我亲人，我他年也杀了太后的亲人，太后可满意？”婉儿笑道。</p>

武太后嘴角抽了抽，难以置信——</p>

这小东西，还真是……报复心强啊！</p>

武太后无意中发现了婉儿竟然还有这样可怕的一面，不由得暗自琢磨起来，自己是否做过对不起婉儿的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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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猜猜我要杀你家的谁？</p>

阿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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