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长大了些,婉儿才从郑氏用来照面的一个旧铜镜里,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容貌。
婉儿当时就被吓着了。
无他,皆因这张脸,和她上一世幼年的时候,几乎无二。
就算旧铜镜模糊的效果让婉儿无比嫌弃,但是自己的脸,她还是极熟悉的。
这张脸上,唯一不同的,就是两眉心间的,一颗小小的红痣。
婉儿清楚记得,上一世她的脸上,可不曾长过这东西。
观这颗红痣的位置,不就是夏锦试图抚上的位置吗?
一颗痣而已,至于让徐婕妤信任的大宫女如此好奇吗?
那么,这里面是有什么玄机吗?
婉儿竭力回忆当年的情形,隐约捕捉到了彼时夏锦眼中,似惊诧又似敬畏的眼神。
不会记错的!
婉儿确信。
所以,为什么?
第二日,婉儿起榻方梳洗毕,就被郑氏拉过来,细细地叮嘱过。
无非就是“凡事小心”“不许张扬”之类的话头儿。
婉儿一一听了,点头应下。
郑氏的目光落在婉儿的脸上,皱起了眉。
她突然抓了一把灰土,涂抹在了婉儿的脸上、脖颈上、手脚上。
使得婉儿简直像个刚从灰堆里打过滚的泥猴儿。
婉儿:“……”
郑氏疼惜地凝着她:“娘的好孩儿,别怪阿娘……阿娘是真怕啊!”
婉儿微微一怔,便即明了——
她的姿容太出众,说不定眉目间还和已经过世的上官仪、上官庭芝神似,难保不被有心人利用。
“阿娘是为孩儿好,孩儿知道!”婉儿道。
郑氏迎上婉儿晶亮的眼睛,只觉得这孩子怎么看怎么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心里酸涩,牵了婉儿的手,叹息道:“走吧!”
在徐婕妤宫中人的安排下,她们母女两个最终被带到了徐婕妤的面前。
以婉儿对唐代制度的了解,像她们这样的人,能够从掖庭来到贵人的宫中,站在贵人的面前,这条路可不寻常。
徐婕妤为了见到她,着实费了一番心力。
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徐婕妤甘冒这样大的风险呢?
婉儿此刻全然想不出。
她也根本不信郑氏所说的,什么恩情之类的。
若只是报恩,徐婕妤只要尽己所能,照料、保护她们母女就是了,何苦还要这般?
此刻,郑氏母女跪在偏殿之中,向前面的正位上,那个三旬左右的盛装女子行大礼。
这偏殿中的气息很好闻,婉儿猜应该是燃着某种香料。
她学着郑氏的样子,一板一眼地向那个女子行礼罢。
便听到那个女子的声音:“快!夏锦,快扶她们起来!”
声音之中,竟夹杂着些激动?
婉儿心内诧异。
在夏锦的虚扶下,郑氏拉着婉儿谢了罪,才站起身来。
又听到徐婕妤道:“好孩子,抬起头来!”
婉儿犹豫了一下,终是抬起头来,对上了徐婕妤。
这位徐婕妤,很美。
那种美,又是和太平公主不一样的美。
那是一种书卷气,却又不是坚毅果决的美。
与太平公主的明艳灼灼,又不一样。
原谅婉儿只好拿太平公主这个小孩子来和徐婕妤这个成年女子相比。
她长在掖庭,自幼所见,除了宫女就是内监,太平公主是她穿越过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正经的唐朝美人。
不知道,据说太平公主容貌酷似的武皇后,是怎样的模样?
婉儿蓦地意识到,自从见到太平公主之后,“武皇后”这三个字,就越发频繁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徐婕妤端详着婉儿的容貌,眼中渐渐积蓄了晶莹。
她竟是要哭了?
婉儿莫名。
“你也是……用心良苦了!”徐婕妤转向郑氏,感慨道。
郑氏一凛,慌忙俯下.身去:“请娘娘恕罪!”
婉儿见状,也随着拜了下去。
“罢了!终归是为了护住这孩子……本宫晓得。”徐婕妤道。
婉儿恍然明白。
她们说的,是郑氏故意用灰土遮掩了她的容貌头脸的事。
“多谢娘娘体贴——”
郑氏的话音未落,突然有小内监跑了进来。
慌慌张张道:“启禀娘娘!不好了!皇后……”
徐婕妤听到“皇后”两个字,脸色骤变。
婉儿听到那两个字,神色为之一紧。
就在此时,一行人竟是直接闯入了偏殿。
宫女、内监簇拥着一个人,俨然众星捧月一般。
那人冷森森的声音,截断了小内监的话头儿——
“本宫如何,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