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武皇后听得笑了笑,“你一个小小孩童,知道什么叫‘尊如皓月’?”
婉儿听她如此问,就知道自己入宫学习,从而保住性命的事儿八.九不离十了。
婉儿于是道:“天上至明至亮,莫过于太阳、月亮。陛下是太阳,普照万民;皇后娘娘便是月亮,众星捧月。”
她一边这么说着,心里面一边对自己的地理老师说对不起。
武皇后肯定不知道月亮是靠太阳光才能发亮的吧?
知道的话,她这条小命,也就交待了。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武皇后听了婉儿这两句恭维,心情很好。
不过她城府极深,断不会因为一个小小女孩的童言童语而如何的。
“你说你的存在,于本宫而言,是十足的有用?说来听听。”武皇后道。
她的语气,像是在对着一个成年人的语气。这种不自觉的重视,她自己都未意识到。
这个问题的答案,婉儿也是早想好了的。
“妾是上官仪的孙女,上官仪是娘娘不喜欢的人。娘娘若能待妾好些,在旁人看来,娘娘便是包容大度,世人都会感念于娘娘的容人之量,那些饱学之士也会拥护娘娘,甘心为娘娘所驱使!”
郑氏听着婉儿居然将祖父的名讳这般说出来,心里面很觉不舒服,皱起了眉头。
武皇后却是很乐意听到婉儿这般表述的。
她实在想不到这么一个小姑娘,还能剖析出这么一番利害关系来。
明显不是郑氏教的,那么会是徐氏教的吗?
武皇后紧接着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徐婕妤的脾气,她是了解的。
若这些话,都是这个小小女孩儿自己想出来的……
那可堪称神童了!
武皇后心念一动,陡生爱才之心。
她的目光收不住地在婉儿的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
“这些话,本宫不喜欢听!以后也不想听到!你,记住了?”武皇后寒声道。
婉儿一震,忙道:“是,记住了。”
武皇后又道:“本宫念你年纪幼小,口无遮拦,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老老实实去宫学中跟着师傅们读书明理,再起些狡诈心思,别怪本宫不饶你!”
“是!谢娘娘恩典!”婉儿大声道。
她虽不知武皇后的心思,但也很清楚,之前那些话保命可以,却绝不可以再说了。
武皇后见她似是受教,又看了郑氏一眼,眼底泛上了嫌弃的意味。
打发走了婉儿母女,武皇后没有召进任何人侍奉。
她孤坐在案后,低垂着眼睛。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着什么心事。
良久,武皇后才缓缓抬起手,指尖点在案上,一笔,又一笔……
她写了一个“月”字。
“皇后娘娘尊如皓月……陛下是太阳……众星捧月……”
女童清澈干净的嗓音,还在耳边回荡。
只做月亮,有什么趣儿?
武皇后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武皇后的手掌划过书案,似是将那个“月”字在书案上抹去。
然后,她不由自主地又在案上写了一个……“徐”字。
那个字费了她很多的气力。
不是因为字多么难写,而是其中蕴含着太多,太多。
一个女子的声音,穿过无尽的时光,蓦地响在了武皇后的耳边——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你可知,那条路轻则身败名裂、不得善终,重则身陨命丧、败族倾家?”
“你可知,为了你的目的,会有多少人、多少家族,败亡落魄?”
“我今日,护得住你。他日,还有谁能护得住你?”
声声句句,如重锤般,击打在了武皇后的心脏上,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又如何!
她蓦地张目,对着虚空中的声音,说着。
然而,那个人,永远也听不见了。
人死不能复生。
可是,机会,却也是失去再难把握!
武皇后突然挺直了脊梁,仿佛此刻,天下都在她的手中。
她的手掌再一次拂过书案,将那个根本看不到的“徐”字,抹去。
何尝不是将某种羁绊,抹去?
“来人!”武皇后唤道。
侍立在殿外的赵应,赶忙快步入内,躬身听命。
武皇后目光凝重,看着不知多么远的远方。
“更衣,去见陛下!”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