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被关在了静安宫的门外。
她抱着那只装着佛经的小包袱,在门口呆立了一会儿,脑子里渐渐有了些眉目。
细细回味方才的光景,那个莳花的老妪,怎么瞧着都不像是根本没看到她的样子。
既然看到她了,却还不搭理她,还故意在她眼前关上了门……这正常吗?
婉儿摸着下巴又想了想,还是觉得,这里面蹊跷得很。
就算那个老妪失聪了,听不到她的询问,看到她一个活生生的人杵在那儿,若是那老妪是在静安宫中当值的老嬷嬷,职责所在,是不是理应问上一句啊?
想到此处,婉儿的双眸微微张大:所以,那个老妪,必定不是寻常的下人,十有八.九就是静安宫的正主儿。
也只有这儿的正主儿,才敢决断做出这种给人吃闭门羹的事来!
既猜到那老妪是静安宫的正主儿,婉儿便添了几分紧张。
在她所熟悉的历史中,静安宫里住着的,是一个身份不凡、辈分不低的人物——
唐高祖李渊的妃嫔,薛婕妤。
李渊是如今的高宗皇帝的祖父,他的妃嫔,也就相当于高宗皇帝的庶祖母辈。
而薛婕妤对于高宗皇帝来说,感情更不寻常。
当年高祖驾崩之后,循着大唐惯例,没有子女的薛婕妤本该作为未亡人出家为尼或为道,以了此残生的。但是唐太宗李世民看中了薛婕妤的才学人品,极力挽留她在宫中,作为自己的幼子李治,也就是高宗皇帝的老师,教导高宗读书进学。
薛婕妤家学渊源,更从此与高宗皇帝有了师徒之谊。
后来高宗皇帝即位之后,并没有忘记对自己的师傅好。
他封薛婕妤为河东郡夫人,不仅对薛婕妤礼敬有加,还特意在宫中营造鹤林寺,供一心向往方外的薛婕妤居住。
后来,薛婕妤因为与反对武皇后的上官仪私通书信而被褫夺婕妤尊号,以及河东郡夫人的封号,还被贬居于静安宫。
正史中对薛婕妤的记载只有这些,至于她最后的结局,婉儿无从得知。
或许,也只有老死静安宫这么一个结果吧?
婉儿从来没想到,她在宫中,有朝一日,竟然会站在静安宫前。
那么,刚才的那个老妪,会不会是薛婕妤本尊呢?
不知道这个时空中的薛婕妤,是不是也是曾经那样……
婉儿很快就下了决心:等。
无论静安宫里的是薛婕妤还是旁的什么婕妤,总之是一位贵人无疑。
在这随时随地都存在着鬼蜮伎俩的深宫之中,多认识一位贵人,有益无害。
而且,为什么郭师傅不派旁人,偏偏派她来?
郭师傅平素为人正派,虽然是内监的身份,但是他的学养、人品,婉儿都是由衷敬佩的。
郭师傅绝不会害她。
很有可能,郭师傅是故意寻了个由头让她来送佛经,来与静安宫的主人结一个善缘。
婉儿能感觉得到,郭师傅很欣赏她,也能感觉得到,郭师傅对于她的祖父上官仪的才学,也是欣赏的。
婉儿于是越发笃定,之前那个老妪八成是知道她是谁的。
宫里面的人,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其实内里各有一套。
这是婉儿这些年来在宫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那老妪之所以给她闭门羹吃,说不定是学黄石公当年测试张良的法子——
黄石公扔鞋,老妪关门,也算差不离儿了。
婉儿想得明白,就不着急了。
她于是踏下心来,就站在静安宫的门口,等着。
眼看着日头从东面缓缓地往头顶上升,将要挂到中天,阳光也越来越足,强烈得让人没法直视,婉儿估摸着自己已经在这里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静安宫内还是没有动静。
这么等着等着,婉儿的心里忐忑起来:会不会是她理会错了?
正犹豫着呢,“吱呀”一声,静安宫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儿。
婉儿登时振作起来。
那道门缝儿开大,一个人影出现了——
自然是之前的那个老妪。
这一次,她的肩头,还扛着一只花锄。
婉儿嘴角抽了抽,心道她不会是想学林黛玉葬花吧?
心里面不着边际地腹诽着,婉儿忙侧身让出路来。
让出路之后,婉儿便低眉顺眼地侍立在旁边、
这一次,那老妪倒是肯看了一看婉儿了。
婉儿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几息,便越发恭谨地由着她看。
老妪看了一会儿,仍旧扛了花锄,朝花圃的方向去。
婉儿便徐步跟上。
她谨慎地没有急着走过去,而是始终保持在距离老妪七八步远的地方。
老妪在花圃前停下,婉儿就也停下。
老妪抡着花锄,在花圃中翻了大概半刻钟的土。
毕竟有了年纪的人,额上已经挂上了汗水。
婉儿见老妪的汗珠儿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土地上,眉头不禁皱了皱。
那老妪似是察觉到了婉儿在皱眉,眉毛微不可见地挑了挑。
“会干这活儿吗?”老妪突然开口了。
声音干净明朗,绝没有一般年老之人的迟钝僵硬。
婉儿听到她的声音,便不由得心生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