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醍齐蹙了蹙眉,动了下手指,半掀起眼皮,看到一颗秀美的头颅在眼前晃着,仔细了瞧,是霞明玉映的一张面孔。
莫名的,心底生出几分似曾相识之感,好像在很久以前,西疆的大营里,她似乎见过的,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不是同一张脸……
有时候就这样奇怪,刻意地去想一个人或一件事,反而模糊得什么也不剩。
脑袋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她咬唇忍过去,抬手撑住额头,一片冰凉。
身上有些发汗,但不是太要紧,回枢密院去歇一阵就好。
看天色已是不早了,挣扎着起身,被姒郸尹用力按了回去。
“你都中了暑热,要死不活的还逞什么能。”
“热头晒得这样厉害,偌大的枢密院没把伞吗?”
“以为自己杀过几年敌,就当真无坚不摧了。”
薛醍齐听在耳里,只觉脊背窜起一股凉意,一下全部涌进大脑,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愣在地上,感受着脸际徐徐凉风,一时之间心情难以名状。
姒郸尹倒没察觉到她的神色变化,手里还捏着蕉叶纳风,板着张脸在那喋喋不休。
口都说干了,仍见她一言不发,似乎没在听,用力戳了下她的肩,语气强烈不满,“薛醍齐,我跟你说话呢,有没有在听?”
薛醍齐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侧过头,看向那张表情多变的脸,原本有些不耐,这么一瞧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实在难以想象,冷峻秀美的五官,生起气来别样的可爱。
“我们有仇吗?”
她睨着他,唇色泛白,眼睛里的笑意看上去似乎也没那么真诚。
姒郸尹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下来,熄了心底那团火。他停了风,攥紧蕉叶,几次启唇,都没能说出话。
难堪的事,要怎么说出口。
薛醍齐也觉得难堪,上次他剑指于她,说的那些话,分明是撕破了脸,如今她害了暑气却又出手相助,虽然言语犀利,其中的关切之意绝无假意。
她只想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姒郸尹显然是多想了,以为她是为了那件事心生不满。
其实他很后悔,觉得特别没脸,为此还病遁,当了几日缩头乌龟,任她一个女人面对风言风语。
“那日是我唐突了。”
姒郸尹嘟嘟囔囔,说得不是很情愿。
他用剑指着她是不对,但谁让她先弃了他,还把他忘了。
论委屈,他才是最委屈的那一个吧。
姒郸尹目光闪烁着,往她脖子上瞟了眼,伤口已经结痂,很是醒目,如果不注意饮食和用药,将来很可能会留疤。
但她从来就不怎么在乎这些,就像她身上的那些,横七纵八,蚯蚓似的分布在背脊和胸腹,每每触在手里都似烧红的烙铁,烫到了心头,无论如何缠绵,都无法抹平那些烙印似的伤疤。
他喉咙里干涩地一滚,意识到自己脑子里反复的绮丽,脸颊蓦地腾起醴红。
“大不了,你割回来好了。”
他掩饰着眼里的慌乱,把脸转到了一旁,雪白的颈子露出来,又是一片可疑的淡粉色。
薛醍齐倒是看不出什么,只被他这句儿话逗得忍不住扬起了眉梢,“大王言重了。”
“只是大王的无心之失,臣又怎好斤斤计较,揪住不放。”
姒郸尹眉心蹙了蹙,脸色发白地看着她,冷冷道:“计不计较是太尉的事,但我确实行事鲁莽冲动,伤了太尉,若不补偿一二,心中难安。”
怕她没完没了又说那些气死人的话,索性撇开脸没,转身往宫道上走。
无缘无故就变了脸,气性还真是琢磨不透。
薛醍齐看不懂这定陶王的脾气,不甚在意地笑笑,拾起襥头拍去灰尘,戴上。
扶着柱子站起来,向他的背影拱了下手,“多谢大王出手,不然臣今日真可能就横尸在此。大王于臣已是救命恩人,如此也算抵了那桩事,大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姒郸尹脚下停住,面上又是一阵愠色,“一事归一事,太尉的伤势我会负责到底,你无需在意,即便是猫猫狗狗,我也会上前看一眼,何况是人。”
薛醍齐不再驳他的意思,笑了笑,抱着襥头跟上。
中了暑热,头还有些晕,又因为月事导致的腹痛,身上疲倦无力,虚得厉害,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歇息,两人间距越拉越大。
姒郸尹看她犟成这样,气得胃疼,但再大的气也只能咽回肚子。
究竟谁欠谁的?
他抿住嘴唇,把冒出来的那股燥意压下去,大步往宫道一旁的小径上去了。
那里不少太湖石围着,种着大片芭蕉,把八角凉亭掩在里面。
然而近日气温骇人,芭蕉快被住官舍的官吏撸秃了,打整园子的老宦官气炸了,抱着笤帚从早到晚都守在亭子里,仗着老眼昏花看不清人,谁来扒他的芭蕉他就扒谁的皮。
方才逮着一个紫袍的,让给跑了,这会儿气得瞌睡都不打了,鼓着眼盯动静。
没想到又逮到一个。
“小子,有种给我站住。”老宦官震天一声吼,抄起笤帚来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