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重礼、王济翁二位奉命早已入京,在旧邸待宣,但在五日之后,刘后才郑重地宣布他们入朝。m.biqugexx.net
按“常起居”的朝参礼制,那日不过是最寻常简单的一次常朝,皇帝无需御正殿,太后也断不会例外垂帘。
宫里已经闷热,兰月里的合欢将将绽放,聒噪的夏虫四隅低鸣,炎热还只是一个开端,才进入另一个难熬的阶段。同平章事向宗绾押班于文德殿,向空置的御座引拜。阁门使如常来宣皇帝旨,曰:“不坐。”百官们拜退,然后放朝,各自回到政事堂或者牙府,重复昨日政务。
随后不久,刘后在文德殿的便殿里召见宰执和翰林学士院几位重臣。另有苏重礼和王济翁。
苏重礼是天家用惯的太子启蒙师,没有实权站立派系,但有极尊贵的体面和礼遇。先帝在时对他颇为敬重,称他为“明公”。
如果说苏重礼是象征性的极端,那么王家就是权势巅峰的另一个极端。昔日王家就为先帝宰执,专执国柄,声名煊赫。王氏家族的繁盛程度,今日之刘氏尤不及。
刘家忌惮了一朝,时值今日也未改变。并非是畏惧他王济翁昔日威势,而是他王家衰败的缘由。急流勇退的睿智,敢于割舍权柄回归平静的洒脱。先帝那样强硬的手腕,贬谪杀戮,从无半分心软。而他王家,是在先朝唯一全身而退的世家。
先帝就是这样信任的重用着,而又自信地掌控。在生前是,死后好像也用的肆无忌惮。
刘后在幕后操弄了一段时间,始终也没能想透。在先帝仓促布置下的棋局里,王、薛、刘三家各自都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刘后心中惴惴难安,却也不能公然违抗先帝的旨意。
她的目光在大家各异的面孔上柔柔扫过。
王济翁在堂皇敞亮的殿堂上,在她面前表决了为臣的忠心。他说:“娘娘。臣虽年迈,但老骥伏枥,仍有效劳陛下的心力。”
王济翁捧着那册许久前拟下的任职文书。文书里是他现在的官衔,司空兼侍中,政事堂里轮流知印。
从薛缇齐的瞳子里看,王济翁手端的极稳,躬着干瘪枯瘦的身体,眼皮虚搭着,恭敬的样子俨然一位慈祥的老人。
这是薛缇齐第二次见到这位名声在外的先帝老臣。第一次在八仙居,他和一位年轻的玉面郎君相伴着下楼,刘淮安唤他为王伯伯。那会儿就猜到了七八分。
至于那位年轻男人,她没猜错,该是右卫上将军闵王姒郓。www.biqugexx.net
真是怪,这两人来往,似是亲密。
说到后面,刘后就特意提起了闵王,她说:“太妃和老身说过几次,闵王那里,还需司空多费心。”
费什么心呢。
薛缇齐揣着一脑子疑问,从殿里出来还在想这个事。韩时敏抱着袖子与她同路,无意中就解释清了。
他说他有些看不明白,“朝堂里的弯绕总要扯到后宅家务事,能拉下一个算一个的吗?”
薛缇齐就问:“王司空和闵王沾亲带故?”
韩时敏倒是惊讶了一下,“枢相不知吗?早薨的闵王妃是王司空之女。”
原来如此。所以刘后当众一问,分明有意把两人牢牢拴在一条船上。说到底,还是是对那位常年不见好的闲散王爷心怀忌惮,把翁婿划进同一个阵营。
就这而言,实在是玩弄权术最典型常见的手段。薛缇齐自认和她没太大关系,只是感叹才起苗头就已经剑拔弩张的朝堂局面。
她在枢密院里尽责地坐了大半日,直到后省的黄门官宣她去后苑,郭象将她从批不完的公文堆里挖出来。
她道是什么事,却是为小皇帝拜师和辅佐小皇帝两件事。
苏重礼和韩时敏二人都是中书门下一致通过的人选,刘后坐镇监督拜师礼,小皇帝不敢任性胡为。刘后又不知怎么想的,在议会上和重臣摊明,要遵循先帝遗命,让薛缇齐做辅佐的大臣。竟有撤帘退居后宫之意。
薛缇齐踏着落霞走入后苑,苏重礼正好出来,见到她后,极是恭敬地叉手拜了一礼,“枢相。”
笑容不刻意,如沐春风。
回想初次见到的苏重礼的神情。四十几的男人,罕见的没有臣僚的功利气息,他就像西湖里的接天莲叶,淡浓相宜,有着与文人不符的浓眉大眼,与年纪不符的神采矍铄。不知者,也许会误人为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但听说他已经有一个十六岁的独女,通文典翰墨,尚待字闺中。这次随他回京,名声也随他而来。
薛缇齐想的入神,一颗蹴鞠迎面飞来砸落在脚边,只差一点就飞到身上。四周张望,并没见到肇事人,她弯腰去拾,肩膀被一股力道重重握住按在了原地。她回头,百花罗中单和紫服映入眼帘,淡去的瑞脑香在鼻息间萦绕。
她眉梢舒展,“大王。”
“走路都不看路的吗?”姒郸尹目视前方,腰也不弯,径直将蹴鞠踢了出去。眼见滚进灌木丛,不知滚哪里去了。
薛缇齐朝前方的埋首趋行的黄门看了眼,挣开肩上的手,“大王过来都没声。”
姒郸尹古怪道:“想什么呢?我在后面唤你好些声了。”
薛缇齐尴尬地揉着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大王往日都不熏香的。”
“不好闻吗?”昨夜特意让观狐熏的呢。他抬起袖子仔细嗅了嗅,鼻子里一阵酥痒,是有点呛。瑞脑香果然不符合他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