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他出宫的差使将他带到一个树林中,准备将他活埋,路过的一个青年救了他。
青年是叛军的头目,他得知轩是皇帝的儿子后觉得给自己的造反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皇帝残暴不仁,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杀。于是将轩带回了他们的军营,教他习武识字,到时候推翻王朝还需要用他来佐证那个理由。
十五岁那年,轩便独自一人搬到这处,一边监视皇城动向一边制定计划。而那青年则四处招人,叛军人数越扩越大。
策划了五年,成败在此一举。
新年临近,轩带着我去置办年货。小院子里被布置的红红火火,邻居家的老奶奶还以为轩要成亲娶媳妇,送了一盘红枣过来作贺礼。
当时是我开的门,老奶奶原本满面笑容,却在见了我的那一刻,倏地垮掉了。举着盘子的手在颤抖,看得我是心惊肉跳,生怕她一个不稳当,盘子掉到地上。那么大一盘枣撒下去,肯定骨碌骨碌滚的到处都是,怕是得一通好捡。我一向怕麻烦,可不想帮她一个一个捡回来。
老奶奶脸上的皱纹仿佛僵在脸上,微微张着嘴,我等了半天也没等出句话来。
我伸手接过那盘枣,先帮她拿着,问:“奶奶,有啥事吗?”
轩正好从屋里出来,看见我站在门边,走过来问:“怎么了?”
我向旁边让让,让他知道门外还有个奶奶,举着手里的一盘红枣,道:“不知道啊,刚刚这个奶奶端着一盘枣敲门,看见我之后就成了这幅神色。问她什么也不说,你认识?”
轩快速回了句认识,便已经站到了我身边。我俩很少像这样并排站着,我突然发现他比我高出不少。
轩微微弯下腰,柔声问老奶奶:“刘奶奶,有什么事吗?”
刘奶奶神色有所缓和,终于动了动嘴:“红枣,你……”又沉默了一会,再次抬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瞥了我一眼,眼神闪烁,“你……们成亲……早生贵子……”
我像是被天雷劈了一遭,愣在原地,脸僵的发疼,端着盘子的手在颤抖。
刘奶奶说完那就话就转身离开了,边走嘴里还边念叨着:“不对……不是早生贵子……生不了孩子……那早……早什么……”
我胳膊颤个不停,轩接过我手里的枣,皱眉道:“别学刘奶奶,这样不尊重老人家。”
我机械的扭过头看着他,艰难的动了动嘴:“奶奶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没有啊。”轩端着枣进了屋。
已经走到门口的刘奶奶突然回过头,眼睛炯炯有神,大喊一声:“我知道早什么了,早点成亲。”话罢,推开了自家的门,一溜烟跑进去了。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腿脚那么灵便,精神那么矍铄过。
回到屋里,我坐在床边脸红一阵青一阵儿,轩端过那盘红枣递到我面前:“吃点吧,早生贵子。”
一股怪异的感觉从心底涌上来,我下意识将盘子一推,三颗枣掉了出来,弹了几下,落在我脚边。
轩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眉毛微微上挑,转过身,将那盘枣放回桌子上,声音低低地道:“坐在床边可不是个小媳妇的样子吗?就差个红盖头了。”
我正趁他转过身的间隙弯腰拾地上的枣,闻言,收枣进袖子里的手颤了颤。
除此之外,这个年过得还算热闹开心。
虽然只有我和轩两个人,却是十分能折腾,炮竹烟花,饺子年糕,一样不落。轩拼了命的笑,仿佛要将剩下的笑都在这一小段的时间里释放出来。
我有点理解他,造反这种事,结局无非两个,是成王还是败寇没到最后一刻就没有人能知道结局。若是造反失败,这就是他最后一个新年。
新年的热闹气氛还没走,正月初八夜,有人来接轩。
我出门送他,他站在月色里,轻轻地笑了起来:“若是我还活着,我就接着养你,若是我死了……”他神色黯然,声音低了下去,“你另寻良人也好,回天庭也好,随你所愿……”
他转过身,毅然决然的背影融进黑暗中。
耳畔有风吹过,夹着他的声音,若有若无。
“反正我也管不着了。”
反正他也管不着了……
鬼使神差般,我隐去身形,偷偷跟在他身后,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但是还是这样做了。
亥时一刻,轩一行人到了皇宫宫门口,宫墙外已经被叛军层层包围,密不透风。
火把上的火苗一跳一跳,像是若干个舞蹈着的精灵。只不过这样的夜,难免残忍。
轩被拥护着走在前方,我快步跟上,与他并肩。他的脸色苍白,随着火把的抖动时明时暗,看不真切。
我突然觉得很难受,伸手拉上轩垂在一侧的左手。
我隐去身形之后没有实体,轩应该感觉不到我的存在,可我却分明看见他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许,身子僵硬了一瞬,然后嘴角扬起一个细微的笑。
亥时末,一行人已经杀进了皇帝的寝殿外,轩的脸被迸溅上几滴鲜血,增添了几分血腥。
寝殿的门被打开,皇帝一身金色铠甲,手里的剑剑尖点地。看见轩并没有惊讶,像是等待已久。
一大批禁卫军倏地从四面八方杀出来,也不知原先是藏在哪里。
情势顷刻间陡转,叛军被团团围住,顿时慌了神。
救了轩的叛军头目——那个青年人,鬓角已有几根白发,冲着慌了神的叛军叫嚷着:“都稳住别慌,这是狗皇帝的临死一搏,不用怕。”
可一切太简单了,从进宫门开始就太简单了。
轩抿住唇,脸上多了几分凉意。
叛军渐渐稳住了慌张,两军对质着,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皇帝从殿内走出来,金色的铠甲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种奇异的光。他停在门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轩,缓缓举起手里的剑。宝剑剑身有光流动,一瞬间便没有了。那把剑正冷冷的指着轩。
下一刻,禁军发起进攻,兵器相交,金属碰撞声此起彼伏。
我最后看了轩一眼,腾云而起,飞向月亮的方向,化为天狗的原形。
我们天狗一族虽不如凤凰天龙那般金贵但也勉强算是上古神兽。当初最先成仙的是天龙,接着是凤凰,再然后就是我们了。
我们一族的老祖宗比较朴素,再者我们一族在凡间时也是自在惯了,不愿意管那些乱七八糟繁琐的事物,更懒得在肩上抗什么责任。老祖宗一合计还是做灵兽比较自在,天庭里乱七八糟的事也不用管有天帝众神,平时就巡巡逻打打仗。而天庭一般来说千儿万儿年才会和其他族类闹的不愉快,所以我们忙的时候也就那么几天,平时都是很清闲的。
但是就如人心不古那样,现在神心也不古了。最近几千年族里总有小一辈抱怨最先飞升的老祖宗太片面,害得他们现在想在天庭里求个职都无门。说起来也是,不是每只天狗都喜欢看门护院的,也有喜欢琴棋书画的。但是现在因为老祖宗当时和天帝立的誓约,都只能不甘心的做个灵兽。
我站在云头上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地面上黑乎乎的一片,火把那点微弱的光因为着实离得太远,已经缩成了沙粒那么小的一丁点。其实我什么也看不见,但就是觉得应该回首看这么一眼,冥冥中觉得如果不看这么一眼我一定会后悔。
再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月亮面前,月亮的光辉不像太阳那般炽热,相反有点阴寒。
我缓缓张开嘴,然后将明晃晃的月亮吞进腹中。
这一项快被天狗一族忘记的本领——食月,被我重新拾起。
天地刹那间陷入一片黑暗,火把的光会瞬间熄灭,只留一缕白烟蜿蜒升腾。这种时候人群一定会惊慌失措,我相信轩一定有办法从这场混乱中脱身,我要做的就是为他多争取一点时间。
霎时间腹中开始出现滚烫之感,后背沁出一层热汗。我趴在祥云上打滚,本以为能减轻一丝疼痛,却不想没有丝毫减缓。
没一会,滚烫变为阴寒,我浑身的热汗又变为冷汗。我一向畏寒,此刻只觉得仿佛坠入隆冬冰窖,马上就要被冻成根冰棍儿了。我有点想念小院子里的暖暖的被窝,房间里热烘烘烧的发红的碳火。
最开始的两轮冷热交替后,我发现似乎没有那么疼了,我勉强分出一丝神识觉得可能打滚真的有用。于是我更加拼命的滚起来,滚啊滚,滚啊滚,突然感觉到失重感,应该是刚刚滚的太猛从祥云上跌了下来。身体在极速的下坠,失重感使我仿佛回到了仙魔大战那日,也是这般,不过这次我没有办法再使用仙力凝出一个仙障了,浑身仿佛被千万条鞭子抽过,骨头都酸疼的软掉。
我想,我可能要摔成摊烂狗肉碎狗骨了。这次还有没有那个好运能掉到轩的面前?如果可以的话,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施舍,让我落在轩的怀里?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交换。我有点难过,眼睛有点发酸,可是怎么办?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拿什么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