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关月赶到时已经接近午时。快步穿过府衙大门，却发现整个府衙已经残痕断壁，满地都是灰黑的石块，或者没有烧完全的事物。烧焦了的木头摇摇欲坠，空气中散发出直冲大脑的焦味。却见吕大人早已停留在整座院子唯一完好的屋子外。

一进房门见到的便是一个身着寝衣男人面朝地倒地，血蜿蜒流了一地，屋内物品陈列整齐，屋子稍显陈旧却干净整洁。

想必那人定是江城县县令宁致远了。这人倒地桌旁，楚关月让人把他翻过来，发现他手握着一柄钢剪插进了胸口处。没入很深，剪子只剩下把还在外面，血花爆开染开了他雪白的前襟。眼睛圆瞪，面色已然发青，给这张脸增添了几分恐怖。

虽是自戕，楚关月总觉得这双圆瞪却已失了神采的眼睛却流露出了那么些其他意味。

楚关月蹲下身，仔仔细细检查了那只握着毙命剪刀的手。发现此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住剪刀，手指已然冷硬发青。触碰到他的衣角却发现微微有些湿润。转过头看见身侧的桌上有一燃尽蜡烛的烛台。

吕大人走了过来，眉目间有愁绪，但还是缓和了语气道：“大人，此人是江城县县令宁致远。”他说着向一个面色惨白眼眶通红的年轻人招手道：“这是宁致远县丞魏谷，昨晚就是他见了宁致远最后一面。”

魏谷整理了一下仪表走上前来，行了一礼，定了定神才道：“昨夜夹江堤坝二次决堤，洪水一泻千里淹没了李家口。下官惶恐不已，连夜赶回报告县令大人。却不想等我走后，大人他，他居然自戕了！”说罢竟又哽咽起来。

楚关月一语不发，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仵作道：“从尸温和尸斑来看，宁大人死于寅时。全身上下除了胸口外，无他抢。胸口这处伤痕深约两寸，宽一寸，且无补刀，乃一刀致命。无打斗迹象，初步判断为自杀。”

一旁的刘全勇却开了口：“县令大人一定是因为听闻夹江再次决堤而自愧不已当夜自戕身亡。”

吕大人不愧为温和亲切，丝毫没有因为一个随从贸然开口而流露出半分不快，道：“这位小友所说，正是下官和魏县丞猜测所想。”

楚关月道：“你昨夜上报堤坝决堤时是面见宁大人？”

魏谷道：“那倒不是，昨夜我是透过门窗向宁大人汇报的。”

楚关月道：“哦？为什么不当面说？”

魏谷道：“大人有所不知。宁大人凡是半夜有紧急事情需要汇报都是相隔一门窗。他曾说过‘君子死而冠不免’，大概是不愿让我们瞧见他衣冠不整的样子所以才这样的。”

楚关月点点头：“看来这位宁大人虽然职位不高，却是一位气性高，好读书的斯文人啊。”

魏谷点点头道：“大人平日里有得闲暇却也是爱与下官谈论古今，博世论今。”

楚关月又问：“不过很奇怪，县令大人自戕是因为堤坝决堤，自愧天子所以选择自戕。可是为什么这府中的其他人也被烧死了呢？”

魏谷道：“下官也是惊异不已，百思不得其解。”

楚关月又道：“你大概什么前去告诉宁大人的？”

魏谷答道：“丑时五刻。”

楚关月转过头，道：“你们怎么看？”

一个红袍官员站出来道：“除了宁大人自戕的屋子外，其余的都被焚烧殆尽。下官实在想不到除了宁大人还有谁能在众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放火。”

刘全勇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楚关月问道：“宁大人羞愧自尽不难理解。可是他有什么必要带着这些仆人一起走呢？”

那红袍官员道：“这下官就不得而知了。”

楚关月道：“宁府主仆都昨夜殆尽了么？”

那红袍官员道：“那倒没有，少了两人。一个是宁大人贴身近侍，一个是宁大人膝下独女。”

楚关月转过头：“独女？”

魏谷道：“宁大人与其妻少年相识，感情甚笃。宁夫人去的早只留下一女儿。宁大人却以未亡人自居，说什么也不肯再续弦。”

楚关月叹道：“真是痴情人啊！”

而后吕大人带着好几板车的蔬果米面去巡慰李家口受灾的百姓了，刘全勇也被楚关月以巡慰人手不够打发给吕大人了。楚关月则去夹江堤坝查看。

此次受灾最严重的乃是江城县的王家滩。王家滩位于夹江出口处，呈凸起的形状，乃夹江下游重要渡口，也是南北运输咽喉。每年南来北往的商人顺着夹江来来去去，熙熙攘攘。且其地势平坦，在雨水多的季节极易造成洪灾。金陵城和姑苏城并重为江南双斗，乃是尘世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而江城县和秣陵县乃金陵城最繁华的两处，每年所占赋税的比重自然不言而喻。于国于民而言，这一块地方都是重镇金池。也难怪这块地方出事，皇帝的火气那么大。

“大人，这里便是王家滩了。”魏谷向着楚关月礼道。

与其说这里是王家滩，不是说是一片被洪水狂暴侵蚀过后的狼藉。水依然没有退下去，水面还浮着两两三三的的桌椅，被泡得颜色已经灰暗的横梁，或者其他宅子里其他日用东西。站在这里，很容易让人感叹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前一个月还是红花绿柳，四衢八街的江南富庶小镇如今被天灾刮得茫然一空。

楚关月捡起一块碎砖头，用手拨了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