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谷道:“吕大人是为了防止出现药材作假,鱼目混珠的情况。设置了专门监督的机构在此地,方便从源头上杜绝了这种情况。”
楚关月道:“原来如此。这块地原是江南药材统一发出之处。”
魏谷道:“吕大人还制定了严格的规定,若是药材出现以次充优,以廉充贵的,便要没收了一半财产,再不许再王家口做生意。”
楚关月道:“嗯,这条规定好。如此一来便没人再敢这样做了吧?”
魏谷道:“嗨,所谓无奸不商,无利不奸。很是有些人犯了这条规矩,可那些人每每被罚便哭天抢地,闹着不肯搬走,若是官兵来了,还以死相逼。若是换个其他大人还好,而吕大人又是个见不得赶尽杀绝的人。长而久之吕大人也无法,只得只没收一半家产留下记录,而不赶走那些人出王家口了。”
楚关月道:“吕大人爱民是不错,可这心太软了。”
魏谷道:“大人说的是。”
流水哗啦作响,楚关月道:“若说这王家口是吕大人自己一手打造的也不为过。这王家口出事后吕大人定很难过吧?”
魏谷道:“这就不得而知了。”
楚关月点头,道:“这王家口就没有一户幸免于难?”
魏谷道:“虽说尸体没打捞全,可从房屋损坏的数量上来看,的确是无一幸免。”
楚关月道:“真是天灾不留情啊。”
楚关月回去的时候却瞧见了吕府一片肃穆,仆人们居然披上了白衣,脸上皆是一派悲痛之色,甚至还有仆人焚烧着金元宝。
楚关月心里一咯噔:吕大人被累死了?
可也不似办丧事,府外没有挂上白绫,屋里也没有挑起名旌,家中也无一吊唁致襚的人,甚至连棺材板都没有一块。那,既没办丧事,这一幅又是怎么回事?
吕伯见他回来了,想露出一个笑容又生生刹住了,一张老脸皱纹搅住一团,看得人直抽嘴角。
楚关月抢先道:“吕伯,府里这场面是为何?”
吕伯叹气道:“大人,今日是我家公子周年祭奠。冲撞了大人实在是失礼,还请大人不与计较。”
是了,这吕府除了吕大人夫妻之外,皆是老仆居多,一副老木枯藤,行之将末之景。楚关月一开始觉得吕府太过死气沉沉,却并不知缘由。现在这么一说才恍然,原来是少了年轻人。
楚关月心道:这吕大人行为端正,品行上佳,做的都是利民的好事,过的都是朴素的日子,却在暮年经受丧子之痛。老天不公,多的是恶人一生金银满钵,好人一世晚景凄凉。
楚关月道:“原是这样。倒不存在冲撞一说,逝者为大,我也应当前去上一柱香。还劳烦吕伯待会儿待我前去。”
吕伯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晚饭后楚关月便来到祠堂的寝堂,捻着一炷香对着神龛行了几礼便将这香插在了香炉之中。
这祠堂虽没有贵重华丽的装饰,却也是江南典型的三进院落。屋大敞亮,布局对称。漆木为梁,青石为板。端重雅静,庄严肃穆。
楚关月望着前方公子的画像,只见画里人不过及冠的年纪,身着缟色深衣,衣袂翩翩。眉目清朗俊秀,眼神清透。左手拈花,似是在看花,又似是透过画面在瞧看画人。若不是周围画了祥云和日月星辰表明他已不属于这个人世间,想必都会认为这就是一位踏青的少年公子而已。
板石两声轻响,楚关月耳朵微微一动,转过头去却空无一人。心下诧异着,又有人幽幽叹了一口气,楚关月瞬间背脊上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一阵阵夜风吹得灯火左拽右晃,挂上的公子画像也被吹得阵阵晃动,再看公子的嘴角,似乎也透出诡异的微笑。
楚关月冷汗当场就下来了,只是此刻只当来上香,未带一物用来防身,正默念着经文,手也不由自主捏紧了。
风渐渐小去,楚关月松了一口气,心想这经文还真是管用,两声尖锐的“嘿嘿”笑声又瞬间把他打入了谷底。
楚关月毕竟经过沙场,虽说敬天地敬鬼神,却也忍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戏耍,当即怒道:“吕公子,我敬重你的父亲,所以才在这里为你上一炷香。我们并未见过面,也未有其他龃龉,在你府上居住更是未曾走错一步路,错讲过一句话。今日你如此这般,却又是为何?”
无人回答,堂内寂静万分。楚关月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声,便提步准备离开,却突然传来两声怪叫。
楚关月这下彻底恼了,道:“出来!不管你是人是鬼,我们明面上比划便是,缩头缩脑的算什么好汉?”
没人出来也没人回答,楚关月喝道:“你出不出来?不出来我就找你出来!到时候可别怪我拳头不留情了!”
“啊!别打我别打我!我再也不敢了别打我……”
一妇人癫状从台后出来,跪地求饶道:“别打我,求你了。我儿子还等着我,不对我等我儿子……儿子……”
她神色茫然无措,正在细细思考着到底是儿子在等她,还是她在等儿子。趁着她安静的时刻,楚关月便打量着这妇人。
这妇人约摸年近五十,眼角和额头都长了密密的细纹,面色蜡黄,身形单薄,发髻整齐,衣着虽不重彩却整洁干净,明显是专门有人为其打理。再看她面貌间与那吕公子几分相似,嘴里也不住叨念着儿子。看来,这定是吕大人的妻子,吕公子的母亲了。
楚关月双手扶起吕夫人——在别人儿子的遗像前让母亲求饶总归不厚道。为了避免真吕公子今夜找他谈心,他还是主动扶起吕夫人坐下比较好。
才不是怕呢!只是大男人不能欺负女人吧!楚关月发誓道。
吕夫人嘴里还在叨念儿子。楚关月不仅为吕大人感到痛心:独子英年逝世,夫人疯癫。这吕大人真是……
几个家仆声音传来:
“夫人是不是又来这里了?”
“刚刚好不容易哄睡着了怎么快就醒了?”
正说着几个婆子进了来。
楚关月连忙解释道:“我听闻今天是吕公子逝世一周年,故而前来进一炷香。不曾想遇见了吕夫人,各位请不要见怪。”
婆子们一听大概就明了是怎么回事了,歉道:“大人请不要见怪。我家夫人从公子逝世后因为悲伤过度有些神智不清,不肯承认公子不在了,一个没看住便往祠堂跑。若是冲撞了您,婆子现在这里赔不是了。”
楚关月道:“暮年丧子,悲痛乃人之常情。还请婆婆扶夫人下去休息,我也先走了。”
婆子应了,楚关月便提步也向外离去。
婆子哄道:“夫人,我扶您下去喝药。我们不要打扰公子了好吗?”
吕夫人听见便突然激动起来:“我不要喝药!我不要喝药!彦儿……彦儿就是这样,吐了好多血……啊!”她猛然尖叫起来,似是忆起了什么十分可怖的事,手脚挣扎着要摆脱婆子们,婆子们都快摁不住她了。
楚关月本已走到门口,听到这一变故忙辙了回去。
只见吕夫人神色惊惧,双眼大睁,蜡黄的脸竟冒出了汗珠,手脚被仆人们摁着。
楚关月因着避嫌,也不好做什么,可贸然离开也不好。只好站在那里看着仆人们安抚吕夫人情绪。
半饷,吕夫人在仆人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仆人们也松开了摁住吕夫人的手。
一婆子道:“大人别见怪,夫人发作时是这样。这里已经没事了,大人早些歇息吧!”
楚关月道:“辛苦各位了。”说着拱了拱手准备离去。
一声暴喝:“站住!”
楚关月顿住脚步。
吕夫人叉腰,眼神里有害怕道:“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害彦儿,我,我是不会再让彦儿吃你的药了!”
楚关月诧异。
吕夫人随即崩溃哭喊道:“白眼狼啊!”,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仆人们忙又安抚她。
婆子解释道:“公子在逝世前几月身体每况日下,汤药毫无作用,甚至后期人瘦成骨架子的地步。夫人见着日日忧心夜不能寐,后来便坚持着不让公子吃药,说那些大夫都是要害公子,看见我们给公子送药便打翻药碗,我们只得过后重新再煎一碗。今日定是将大人看做新来的大夫了,大人请不要见怪。”
想来那夫人在独子病入膏肓之际便因忧伤而疯癫了,独子逝世后便不肯承认事实,将祠堂看做儿子居住的地方,要将那些陌生的问诊人都赶走,所有才有了今日这么一出闹剧。虽然闹剧,可楚关月却丝毫没有被冒犯或者生气的感觉。想来这吕夫人也是可怜至极,眼看着儿子已经长大,只待娶妻生子便可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了,可突来横祸白发人送黑发人,半生心血成空。这无论是发生在谁的身上都是接受不了的。
楚关月点头,见自己留在此处反而使得情况更加混乱,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