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孩儿不孝，父母为了我的婚事，苦心操劳，陛下念我余生无着，忍痛割爱，可裴景熙生来不识好歹，不愿结这一桩婚，奈何皇命不可违，我不想父兄作难，便求了六殿下帮我这个忙，他所作所为，俱是我授意指使，此事错在儿子，是我令阖府蒙羞，更累得他忍冤受屈，八方责难，还望父母悉知，兄长明鉴，往后勿要记恨，更莫多问难。”</p>

裴正寰与夫人面面相觑，众兄弟更是一脸茫然，慕容胤见他想说的都已说完，忙挟着对方站起身来，将人扶回座上，他知道，此时已该离开。</p>

裴景熙拍拍他的手背，“你先去，晚些时候再来看我。”</p>

慕容胤张张口，许多话尚未说出口，却都已悉数哽在喉中，“好，叫茂竹送你回去歇歇。”他说罢，再不多留，撂下裴家众人便大步迈出了厅堂。</p>

裴景熙听着对方的步子远去，他猜不出父母的神情，也不知在场的家人现下所思所想，但已不重要了，他回头吩咐座旁的小奴，“茂竹，送我回去吧。”</p>

厅内鸦雀无声，茂竹小心翼翼将动作放得轻之又轻，可车辙仍在地下碾出了刺耳的声响，他瞧见小公子们倏忽皱起的眉头，忽然之间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他主子足不出户的原因。</p>

裴正寰敲打了家中子嗣，便将此事揭过不提，无论方才所言是真是假，三儿拒娶公主，传了出去便是欺君大罪。</p>

母亲孙氏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六皇子从未到过府上，她的三儿又足不出户，这两人如何相识？相识便也罢了，竟如此要好，要好到三郎一句话，六皇子便肯冒天下之大不韪，冲撞陛下，四面树敌？更甚者，二人言谈举止，简直亲近得好似一个人，实在不正常。她心中疑惑烦乱，留下议事的父子，不动声色离开正厅，朝三儿的偏院走去。</p>

裴景熙知道母亲会来，一回到房中便安坐窗前，耐心等候，果然，不多时，小奴已将来人迎入室中。</p>

母子围炉而坐，孙氏望着孩儿霜白的脸色，迟疑地问道，“熙儿，你告诉娘亲，你与那六皇子是如何认识的？”</p>

回忆纷至沓来，他面上也不觉露出怅惘之色，“阿娘，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p>

“便不能与阿娘说说这很多年以前的事么？”</p>

裴景熙沉默良久，“那时景熙还小，六儿就更小了，母亲带我入宫参加宫宴，几位与景熙一般年岁的皇子贵戚，兴起地要带我去宫苑中玩耍，我眼睛瞧不见，路也不能走，更不知他们将我带到了何处，可惜去了却不是玩耍，他们围在嘲笑孩儿，作弄孩儿，还将我像玩物一样推来攘去，我遭人戏笑，受人欺辱，又不知身在何处，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后来是六儿冲出来，将那群人打跑了。”</p>

孙氏听得入神又痛心，“那你可谢谢他了？”</p>

裴景熙缓缓摇头，“未曾，他打跑了那些人，上来安慰我，我却将他一把推开，还狠狠骂了他，把对那群人的怨气全撒在他身上。”</p>

孙氏先是失神，后又失笑，“我儿竟这样过分么？”</p>

“的确过分，可更过分的……我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p>

孙氏不安地追问，“怎还有更过分的？”</p>

“我当时并不知他年纪这样小，心里又气得狠，推攘之时几乎使了全力，害得他在石阶上撞破了头，流了很多血，整整昏睡了几天几夜。”</p>

孙氏慈母心肠，虽是旧事，却还是笑着开口宽慰儿子，“所幸无大碍，那竖子眼见也没磕出个好歹来，如今不是比谁都能闹腾？”</p>

他只微微扬唇笑了笑，“母亲知道么，彼时皇后娘娘已病体沉珂，就在他受伤昏迷的这几日，娘娘仙去了。”</p>

孙氏到此时方觉心下震动，“那岂不是……”</p>

裴景熙接下母亲未说完的话，“岂不是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是没见到，因我那一推，叫他错过了与亲娘的最后一面，他虽只字不提，可我知道，定当抱憾终身。”</p>

“如此……他岂非要恨你？”</p>

他口中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那叹息里夹杂着温柔的愧疚和许许多多对过往的眷念与追思，“我也以为他该恨我，我亦为此食不下咽，夜不成眠。”</p>

孙氏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娘亲记得，我儿少时曾有一段时日病势忽而沉重，吓得为娘心惊胆战，便是因为此事么？”</p>

“兴许是吧，我一念起当日所作所为，便羞愧不已，悔恨难当，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他不知从何处溜进府中，爬上了我的窗户，骑在窗台上对我讲，三哥哥，我不怨你，你好生养病，莫要多想，我虽未见得母后临终一面，可她生前，我日夜陪伴，从未贪玩惹她不高兴，更未任性叫她为我担忧，虽天人相隔，并无遗憾，待你养好了病，我还来同你玩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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