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当鬼差那会儿，见了太多恶鬼为了各种各种无法化解的怨恨，宁愿日日忍受阳气灼烤也要留在人间报仇，不免对他们产生了同情之心。

那时李判官抚着白胡子意味深长地说：“冥界有冥界的秩序，人间有人间的活法，要是每个鬼都去寻仇家，那人鬼两界不得大乱了？”

晏舟有些困惑：“我知道罚恶司会让应该受到惩罚的人去遍十殿阎罗那儿，大帝设立我们鬼王一系就只是为了把恶鬼抓回来，我不该越权置喙，”他也做过人，知道对于凡人来说那短短几十年有多漫长，“可难道活着的人就应该承受着恶人的恶？死了的人只能等仇人下了酆都才能讨回公道？”

李判官笑着说：“子渡来酆都两百年，心还盛满人间情理，我这种老鬼头在暗无天日的冥界待得太久了，都快忘了做人是什么味儿了。”他轻叹，“人间的善恶也只能有天界的神仙能插手了，可上神们事务繁忙，未必事事能顾及啊，酆都的存在，至少能让凡人对‘善恶有报’心存敬畏。”他轻拍晏舟的肩膀，“大帝设立你们鬼王一系可不仅仅是为了惩罚滞留人间的魂灵，也是对他们的一种解脱与保护。”

晏舟就静静站在那儿，与李判官对视片刻，判官轻声补充道:“不过这么些年看得多了，发现很多时候啊，鬼差们抓回来的恶鬼怨气反而没想象中那么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个鬼差偷懒，去晚了一步，那些恶鬼已经报了仇，自己把怨气给消了，子渡认为呢？”

晏舟眸子亮起点点星光，拱手行礼：“子渡受教。”

而现在，每回都要掐着点去捉鬼不说，那些鬼还不一定领情，非要仇人偿命不可，最后还是要被强行逮捕。

李判官哈哈一笑，没有再说什么，正欲拉着晏舟一同出殿，一群蹦蹦跳跳的小人就跑入殿中。

细数一下，那群小人共有十六个，脸蛋红扑扑又小小的，头戴乌纱小帽，耳朵两侧分别垂下来系着两颗珠子的帽带，长到腰间的大腰带那里，穿的衣服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官服，除了露出内罩的肩膀连带胳膊部分是赤色，其他部分都是白色，胸前绣着暗红团纹。

他们面目极其相似，但表情却大不相同，或哭或笑或嗔或怒，手挽手跑到晏舟身前，围成一圈把他圈在里面，个个只有晏舟的膝盖那么高，转着圈圈叽叽咕咕轮流说：

“好气哦！鬼王失败了！”

“失败啦，呜呜呜，都怪逄和大鬼……”

“逄和大鬼不让鬼王抓女惑鬼！”

“女鬼跑到大鬼的地盘，大鬼就不让鬼王抓女鬼了，鬼王不愿意，一定要抓女鬼，大鬼也不愿意，偏不让鬼王抓女鬼。”

“最后大鬼还是又带着女鬼跑了……”

“哎呀太烦啦，逄和大鬼怎么老是和鬼王作对！”

“我也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

“鬼王追查了女惑鬼好久的，到手的女鬼飞了肯定很生气。”

“可不是吗，鬼王说他一定要从逄和大鬼手里把女惑鬼抓回来！”

“我相信他。”

“我也相信他！”

“可是鬼王说他不当鬼王了，不把女惑鬼捉到就不回来。”

“呀，那怎么办呢，谁来当鬼王呢？”

“嘻嘻嘻嘻，子渡来当呀！”

“鬼王给大帝烧信了，说要推荐~晏子渡做鬼王！”

“子渡是鬼王，子渡是鬼王。”

十六个小人齐声喊：“新鬼王要上任了啦啦啦~啦啦啦新鬼王要上任了~”

晏舟被转得头晕，脑子里叽叽喳喳回荡着十六个不同的声音，叫着鬼王、大鬼、女鬼的，一团浆糊。

这时殿内侧首走下来一个男子，身穿黑色绣暗红曼陀罗花衮服，头戴金冠，剑眉星目，神色冷肃让人不敢直视。但是十六个小人看到他却纷纷跑到他面前，挤成一层又一层，抱着他的腿问他收到了齐戈的信没。

他在一团小人头上摸了一圈，说句：“夜游辛苦了。”小人们似乎很受用，乖乖地放开他的腿，抱团站到了一边。

此刻晏舟神智终于清明，也想起来刚才夜游神们后面说的话，惊恐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北阴大帝。

酆都北阴大帝是冥界的君主，主管冥界的所有事务，也是鬼王、夜游神等十大阴帅的直属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