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御座上乐偃阴阳怪气儿问:“为什么呀?”
便听恽鄣立在下头回:“臣听闻将军府中遭逢变故,太医院亦惊动了,想必事有蹊跷,不妨听他将原委道明,君上再行定夺。”
乐偃半垂睑:“你信他的苦肉计?”
恽鄣恳切道:“臣不敢!臣只是以为大将军功勋卓然深受荣宠,不该会行事狂悖有负君恩,恐怕有些误会。故此,臣恳请君上念在大将军过往功劳,容他自辩!”
躬身垂首的恽鄣看不到,此刻君王嘴角边缓缓牵扯开一撇诡黠的笑意,显得乖张而亢奋。
“听见没有,爱卿?”他微微前倾望着仇猰,“人家觉得光是领一百亲兵深夜入城、市集奔马、冲闯府邸罪名不够,还想知道你关起门来干什么了。来来来,把头抬起来,就给诸卿家说说嘛,你家怎么了?你家的人怎么了?你怎么了?”
“是!”仇猰顺从地直起身,并膝危坐,依旧垂着头,神情平淡,言语简单,“数月前家慈远来,美其名曰看望孙儿,抵达当日便对内子诸多刁难,还在罪臣府中大闹了一场。内子有孕,忧怖惊惧大病一场,身子始终不好,碍于亲恩拳拳,臣无法过分苛责,夹在其中很是为难。不得已,便将母亲安置在府中另一角上的客厢里,本意是叫双方离得远些,免生龃龉。
期间倒也相安无事。不想,臣离京俩月,母亲因携私愤,伺机行歹毒之事,领恶仆强闯内子厢院,夺走我儿打伤乳娘,还将内子推入房中钉死门窗断绝饮食,欲行加害。可怜内子身体虚弱,惊了胎,早产又难产,险些父子不保。万幸管家及时遣人逃出府来告与臣知晓,方得趁夜赶回家中相救。医官说只差得半刻,臣若再迟半刻回转,恐怕此时的将军府已是白帷高挂灵堂停棺了。”
说完,额抵手背,又行叩拜礼。
乐偃挽一张唏嘘脸孔,摇头叹息:“哎哟哟,真是作孽了!你家诰命如今怎样了?”
仇猰就那样伏低着回话:“臣谢君上君后赐药!内子已顺利诞下孩子,目下父子平安!”
“目下?”
“目下!”
乐偃仰身靠进御座里,显得不解:“孤听着,此事未完?”
“事已了了,罪未了。”
“谁的罪?”
“自然是臣之罪!”
“噢——对!”乐偃似恍然,抻着脖子唤那恽鄣,“恽卿啊,你听了这原委,还觉得蹊跷么?”
恽鄣笑笑,恭顺道:“事无蹊跷,人有蹊跷!”
乐偃蹙起了眉,很是不耐:“他说事已了罪未了,你说事无蹊跷人有蹊跷,你俩原来是一个老师教的?”
恽鄣惭愧:“君上说笑了,是臣顽劣,故意学着大将军的城府。”
“哟,又变城府了!仇猰,他说你有城府嗳!就是说你编故事呢!你可还有实情要招?”
祝燮心头咯噔一下,飞快向上瞟了一眼,依稀竟以为回到了四年前,御阶上高座的是那位囿困于隐形丝弦的牵制无法施展拳脚的傀儡君主,言行乖戾玩世不恭,不信任何人,也不叫人轻易将他窥透。
此刻的乐偃,一忽儿要舍仇猰,一忽儿又似偏帮他,面前容不下半点矫揉,硬是将所有的言下之意挑破,逼每个人拳对拳刀对刀。
仇猰的头抬了起来,向上仰望。乐偃也看着他。御阶前仿佛只此一对君臣。
“君上,臣的三千精兵还未回来呢!”
祝燮袖底攥拳,心知今日真正的浪涛卷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