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至在林均身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别让他来。”
声音不算大,但足够让电话另一头的人听到。
林均抬头看镜子,发现对方的脸色不太好看。
“呃……你那有人?”尔易的声音有些尴尬。
“嗯,林至。”林均说,想了想又诚实地加上一句,“他和我一起住。”
结合昨天晚上他一时没忍住告诉了对方自己惨遭破相的前情,林均可以想象出尔易现在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
他把洗好的毛巾挂到架子上,转身从林至手里拿走手机。
“你回去睡吧。”他对林至说。
“有人在我没法睡。”
林均感觉自己的胃在泛酸水,他的半颗心已经飞到了厨房的电饭锅里。
“他不会过来的,”他安抚道,“你先让我出去,我来跟他说。”
“也不要出去吃,你的胃不好,少吃外面的东西。”
“知道了。”林均继续妥协。
反正不是他做饭。
看林均没有反对的意思,林至脸色满意了些,后退一步让出门口的位置。
林均从卫生间出来,迫不及待地走到厨房,他听到了林至关卧室门的声音。
电话里沉默良久,尔易终于出声道:“……你现在一个人了?”
“嗯,他回去睡觉了。”林均揭开电饭锅的盖子,淤积在盖子上的蒸汽凝结成几路,相继滴落到大理石台面上,延伸出各异形状。
电饭锅内胆里装着接近四分之三满的地瓜粥,他用勺子一搅,浓稠密滑,熬得火候正好。粥里没加别的,只有地瓜本身的土黄色,很能诱发食欲。
林均深深地吸了口气,胃已经未卜先知地安定下来。
“你们住在一起?什么情况?”尔易的声音突然在这一片安定中突兀地插进来,“还有你那个嘴,你们是打架还是干嘛,怎么打架还能上嘴啊?”
“暂时住一起,他有点事,以后会回学校的。”林均弯腰从柜橱里拿出一个容量不小的碗,一边说道,“没打架,就是……随便咬咬。”
“……可以可以。”尔易说,“那你咬回去没有?”
“没有。”林均冷漠地说,他永远无法理解尔易清奇的重点,“我有病吗?”
“啊,好像是有点奇怪。”尔易讪讪道。
“你没和陆野说我要去吧?”
“这话问的,”尔易不满道,“我是这么不会办事的人吗?”
“料你不敢。”
“不过他是问过你,”尔易说,“也没说让你来,就问我你最近怎么样,说快一年没跟你联系了,微信都没加过。”
“你把我微信给他了?”
“这我总不好不给……”尔易的声音有些心虚。
“是不好。”林均说,他一口气喝下去半碗粥,浑身舒畅,阳光打在他手边的桌角上,把他也爱屋及乌地温厚起来。
“哎,林至在你这要住多久啊?”尔易啧了一声,“这态度,以后还有人能来找你吗。”
“一两个月吧,你来这找我干嘛?学校不能见?”
“这礼拜一次都没见好吗?我们英语课在一层楼,两次课我都没看见你,你是不是翘课了?”
林均叹了口气:“就二十个人,我敢吗?”
和尔易打完电话,林均的早饭也宣告完成,他把碗勺洗好放回原位,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把电脑接好电源支在腿上,在浏览器里打开一个他之前收藏的书单列表。
今天必须把下一本书选出来。
视线扫过一长串在二期课改教材上频繁出现的作家名字,理所当然地没有产生重温语文课的兴趣。
有趣的人应该读一些特立独行的东西,他想道。
林均打开一个新窗口,搜索框空空如也,光标在空白的最前端一闪一烁,态度谦卑地等待灵感无中生有。
灵感就自然而然地来了。
孽子,分号,白先勇。
林均的脑子里尚有些不明所以的迟疑,但是十指却在键盘上行云流水,将五字一标点一气呵成地打进搜索框,笃定地按下回车。
他甚至还没点开在线阅读的第一章内容,却已经比任何一刻都确信。
这注定是由他来讲述的故事。
林均走进次卧,飘窗台上放着被他搁置了一礼拜的录音设备。
他把海绵防震包拆开,拿出麦克风和声卡,接好线,在床上平躺下来。
被天花板钉住的枝形吊灯向下摇曳伸展着,乳白色的灯罩灰蒙蒙的,和昨晚一样暗淡无光。
有光来过吗?他好像也有点线索了。
他的眼睛向着灯的方向踟蹰片刻,最终还是暂时放弃了剖析自己的勇气。
总能找到答案,林均安抚自己道,就像找到这本书一样。应该关注当下,不必舍近求远。
“放逐。”他的声音自然地开始读道。
甚至不需要清一声嗓子,两个字仿佛积压的败血,从血管里如释重负地流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