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码头的一角,一艘不大的,稍稍有些破旧的船上,一群士子在吵吵嚷嚷,争着最佳的视野和更好的座位。
还有人在不断催促船家,快点起航,好追上前方已经出港的大船。
“快快,快一点,方才商大家就在那船的甲板上,咱们靠近一点,说不定还能看见商大家作画的英姿。”
“哎呀急什么,我还没坐稳呢,哎这几天这船实在是太难雇了,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一艘。”
“你,你,过去一点,让个位置。不让?那我问你,你追逐商大家有几年了?才三年?你知道我追逐他有几年了?十年!你为他花了多少银子?没花过?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银子?一百两!你为他写过几篇文章?就一篇?啊哈哈哈你知道我写过几篇?我告你啊,要不是我一支妙笔,商大家有没有今天成就还难说呢!白痴,走开!”
“啧啧,又吹上了,几百年前为了追逐商大家花了几两银子说到现在,怎么不说这几年靠写商大家不可不说的话本子赚了几个一百两?也没见他分热爱的商大家一文铜钱啊!”
“和他罗唣什么,咱们联盟里都排不上号。快,安排主笔老邱和宣讲老刘过来,坐这里,这里视野好!开船啊!没见船都走老远了!”
“等一等,还有一行人没上船呢!”
“等等,那群人是什么人?好像不是我们联盟的人。不是说了这船我们包了吗?”
船家翻个白眼,“你们就出打尽。
其实对于小姐们来说,追星是一方面,难得有机会散心才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所以人才来得特别齐整。
这些大家小姐及其丫鬟仆妇加上保镖护院就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因此也就包了码头上最大的三层楼船。
小姐们优优雅雅上了船,按照惯例,地位高贵的人,自然要去最高的楼层。
小姐们袅袅婷婷上了三层,然后齐齐一呆。
三层不大的平台上,早已放好了几张做工精致的躺椅,铺了锦绣褥垫,旁边安排了小几,茶几上清茶瓜果俱全。躺在躺椅上,面对碧海蓝天,清风朗日,着实是人间享受。
最中间的躺椅自然是给刺史女儿或者天京贵女的,但是,现在,那张躺椅上,已经躺了一个人。
那人斜斜倚着躺椅,一手垂着,拈着一只葡萄,从众人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一只手,还有一缕泻落的长发。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手上。
那人的手清瘦修长,骨节分明,根根如玉,指甲圆润洁净,同样泛着如珠如玉的晶莹微光,那一颗葡萄凝紫珠圆,拈在他指尖,白与紫色泽鲜明对比,直叫人目光移不开。
顺着那手向上看,隐约腕骨精致,一缕黑发缠绕在小臂上,日光下乌光闪耀,如缎如绸。
看不见脸,但仅仅这两个细节,便会让人觉得,这人定然风神极美。
只是这风神极美的人,做事却有些奇怪——他拈了葡萄却不吃,只一颗一颗摆放整齐,两两对称,对称的两颗葡萄还基本一样大一样形状。
他身边还有一个护卫模样的人,正拿把剪刀,把茶几上一盆观赏植物的花冠剪齐,神情十分专注,似乎把这花剪成一条直线,是他比保护主子还要重要的任务。
建州刺史周谦的女儿周沅芷,今日原本是邀请了贵客出海散心,顺便观摩大师风采,中间的位置,她作为主人,自然是要安排给贵客。此时看见这般情形,不禁眉头一皱。
她第一眼也为这人展露的美色所惑,但大家闺秀长期教养,不可能为一个男人便瞬间失态忘记一切,她几乎立即就想到这人是怎么上来的?这要让昭明郡主误会了,以为
她私下还带着外男,她以后还要不要脸面了?
今日如果只是她和众小姐在,说不定看在对方是美男子份上,稍稍斥责也就罢了,反正在建州闺秀中她最大,也没人敢嚼舌头。但今天不行。
周沅芷柳眉倒竖,厉声道:“哪来的狂徒!竟敢入我闺秀楼船,占我主人尊位!护卫!护卫!速速把这人扔下船!”
一边叱喝一边看一眼旁边的昭明郡主——这位是前端王的幼女,端王是现今皇帝的三哥,当年并没有参与夺嫡之争,还是皇帝的支持者,曾经数次对皇帝伸出援手,但这人命不好,在皇帝还没登基之前便早早病死了,只留下了一个孤女,在宫中住过几年,及笄后便出宫,一向颇得皇室照拂,只是毕竟无父无兄,出宫后这位郡主便很少去皇宫,也不愿参与皇家事务,这姑娘向来仰慕燕时信闲云野鹤,便也时常出京四处游玩,最近正好晃到了漳县附近,周沅芷听说后着意攀交,今日好容易将人请来,生怕这事激怒贵客,这便走了。
一眼之下,却一怔。
昭明郡主脸色复杂,紧紧盯着那只摆葡萄的手,又去看那剪平花枝的护卫,紧紧抿着唇,神情看来颇有些紧张。
周沅芷有些诧异,想起隐约听说昭明郡主倾心于司空家的庶长子,如今她神情有异,难道这位是司空家的公子?
忍不住便悄声询问,谁知她一问,昭明郡主神情更慌张,连连摇头否认,周沅芷见她神情难看,竟然有想要离开的意思,又确定不是司空家的人,顿时怒上心头,一指那躺椅,对冲上来的护卫尖声道:“扔下去,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