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兴高采烈地想把这一发现告诉清阁主人,一推开门却没见着人。他在整洁素色的屋子里四下环顾了一圈,在一个不显眼的瞧见了个新的小玩意儿——是个小型盆景。
小盆景上也种了很多小竹子,组成了一片别致的竹被。而其内容也十分丰富,有一条浅浅的水槽作的小河,还细致地铺上了晶莹透亮的小彩石。更有趣的是“小河”旁有两个做得惟妙惟肖的小人儿,是一个不知为何浑身破破烂烂又蹙着眉的孩童和一个笑得只剩两条月牙弯的眼睛缝的少年。而他们面前好像是些捏做得极小的什么食材,一部分被孩童抱着,小脸上十分生气的样子。
方烬忍不住伸出手指在那个他觉得可爱得心直痒痒的小孩脸上轻轻戳了戳。
方烬不禁想到,止洵烟年纪不大,却闷的不行。好不容易有个小爱好却要掖着藏着,可最近不是只有我会来清阁吗?所以……这是不想被我发现?嘿,这个小玩意儿也是他亲自打理的吗?简直可想止洵烟正襟危坐一脸冷淡地塑着这些趣味山水,这手艺,这想象力,真是绝了,可也真是太不像挽涯子了!
方烬嘴角不禁得意一勾,兴高采烈地想,这件事也就只有我知道了。
突然透亮的小阁窗迎来了丝暖风,夹和着阳光而温煦缠绵,方烬好久没有过这样安心愉快的感觉了。
当暖光倾洒在他眼上的绷带时,轻悠悠地传来了一阵乐声。他听不出来这是何种乐器,既未有笛子独有的高亮与荡涤之声,也未有洞箫特别的深沉与醇厚之音。这乐曲音色清明,幽远,淡朴的情真意切不需过多花哨的修饰。若将此处比为仙境,那此曲自也只应天上有,赋予闻者曲景合一之境地。
方烬稳着步子,尽量不出声,乐音很小,他深怕错过了半点,于是小心翼翼地随着乐声猫步到了一亭池旁。
亭池上有一莲台,莲台上有两个蒲团。蒲团上有一素衣仙人,素衣仙人正闭目吹奏着……竹叶。暖风轻轻牵起了他竹青色的衣角,愉悦地将此人邀请到了一幅山水画卷之中。
方烬躲了到一群茂密粗壮的楠竹旁,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
“方烬。”乐声渐渐停了下来,素衣仙人转过脸,黛乌色发丝随风轻飞:“藏着做甚。”
方烬大方地笑着挠了挠头便使了个轻功,踏着莲叶飞快地过来了。
他看了看止洵烟身边的蒲团歪头一笑。“止医师是在等我?嗯……还是知道我一百遍快要抄完了,所以日后便不能再留我,有点舍不得?”
止洵烟正要开腔,方烬坐下抢话道:“没关系,我知道的,其实不用太想我,就算书抄完了,我也经常来看你好不好呀?”接着他快速地从鼓鼓的兜里掏出一壶精封的酒壶:“医师,今日是我最后一天抄书啦,多谢您特意邀我来此处共赏风景,我很喜欢!作为回礼,我特地请麻非师弟帮忙,好不容易才酿成了一壶“竹叶青”呢!”
可……竹叶青不应是茶吗?怎会……不对,竹叶!?他……
止洵烟一下气得不知该如何训斥眼前嬉皮笑脸的这个人。过了许久,等方烬将酒麻利地盛好后地给他没意识地接过饮了一口隐在袍袖后咳了半晌,好不容易忍住才开口:“你用哪里竹叶酿的?”
方烬巴着眼睛看着他不明所以道:“我看吟竹苑后面有好多凤尾竹,又想医师您爱竹自然也爱竹饮。便留心悄悄折了些竹叶,做成佳酿,讨您欢喜,并且我真诚地为之前的事道歉,当然同样希望日后您也别再和我过不去了。”
止洵烟握着酒杯,剩余的“竹叶青”不知是饮还是不喝饮。他最终还是把它轻轻置在案上:“没有下次……再不可摘取竹叶。若发现,定重责。”随后他顿了下道:“麻……非?是谁?”
方烬:“啊?哈哈,是靡师弟司明啊。您不觉得还是叫麻非更顺口吗?哈哈哈哈哈……”
止洵烟强绷的脸色又一下子阴下来:“……”
“不过,这酒之前我有尝过的,味甘清神,并未觉得有辣口之感啊,唔……我再尝尝……”接着他又灌了一大口,嘴一抹自信道:“的确没有,嘿嘿……我知道了!问题就出在……是不对医师您的口味对不对?”说着他看着止洵烟烟乌色的眼睛开朗地笑出了八颗牙。
方烬又盛了一杯酒,刚端起来要灌,又发现桌案上被搁置在绢绡上的一片竹叶:“好个松筠清致的挽涯子,你刚刚就是用它吹出的仙乐吗?能不能……也教教我嘛?”
他见止洵烟别过脸,又连忙跟着到他面前:“你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机会学这些的。多可怜啊,您就教教我吧!我保证,以后绝对不再摘竹叶了!”
止洵烟迟疑地“嗯”了下,便取出竹叶简单演示了遍。看似好像很容易,方烬立刻道:“哦!我明白了!”于是一把拿过竹叶便学着样子放在唇边出了几个音;结果,不是飘的漏音便是接二连三的破音。
于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得看向止洵烟,忽然发现他脸色好像不太对劲,他辩解道:“我看医师你明明是这样的啊,到底哪不对啊?”
止洵烟一直盯着他看了许久,方烬透过绷带看,却感觉到了从未有的紧张,以致他的喉结不知所措地上下滚动了一圈才继续道:“唔……我……”
止洵烟道:“你醉了。”
方烬牵强一笑。:“才没有,我老喝酒了,才这点儿,不可能不可能!”
止洵烟沉默了须臾后,又艰难地道:“竹叶……你……我……”
方烬立刻心领神会地连忙把竹叶小心地擦拭了好几下又无影手般地放了回去:好吧,我承认!止医师……我喝醉了,别罚我!”
方烬顿时一清醒,我……这是怎么了?不就吹同一片竹叶吗?完了完了,这次不会玩大发了吧……不行不行,得说些什么!
他快速反应道:“你看今日我们共赏了美景,又共饮了美酒,也共吹了……竹叶!所以自然已经是好朋友啦!我相信您是不会嫌弃我的吧!”
“嗯。”一直默语的止洵烟可说是毫未迟疑地突然应了句。
方烬自以为如此嘴欠加上胡言乱语一通临时发挥好歹能得来一阵训,却怎也为料得了这样一句。
止洵烟话音刚落便把那片裹进绢绡的可怜竹叶三两下收进了个小木盒子里异常好脾气地道:“先抄书,你可于后苑采一燕竹叶,择其叶体适中即可。日后,认真学。”
方烬大喜一惊:“好啊好啊,多谢挽涯子赐教!不过呀我就想吹你那片,而且我都吹过了,就算你不嫌弃,我其实还是挺过意不去的!”
止洵烟撂下一句“休想。”转身便走。
方烬又是一阵大惑不解冥思苦想好一会儿才道:“诶?医师别走啊!你到底是嫌弃还是不嫌弃啊?”
随后他便屁颠屁颠地在止洵烟身后头一路追着一路问……
“止医师,我真的很好奇这吟竹苑的竹叶为何摘不得啊?”
“医师,医师,我怀里还揣有一坛‘竹叶青’呢,待会儿我们一同一醉方休可好?”
“唔……不对啊,我们都是好朋友了,于私下我再医师医师地唤你就显得过于生疏。不如,我私下叫你临渊兄好了!诶!临渊兄,等等我……”
也许并不会有什么回答,可少年人的目的也许就不过在于;不求其解,只为其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