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绫纱般的雾浓得完全看不清外景，按理说吟竹间如此的地处本应潮湿阴冷，但不知是否因细密的白雾中透亮晃眼的事物驱走了阴寒，方烬觉出整个吟竹间莹满了温和的暖意，被子上搭着柔软厚实的狐裘，而它的主人却早已不知去处。茸毛控红衣金魔看着雪白亮洁的狐裘越看越入迷，他先是欢喜地揉了几把，觉得不够地又将脸埋进去蹭，鼻息探到了令人舒心的竹香。

正在这时，方烬身体里忽地延出一种不适，是那种术力被压制的感觉突然增强了。定是有什么人就在附近，不，有这样大神场的显然不会是人了。瞬时他放开灵识细察起来，而身子还是软绵绵地扑在毛茸茸上，一点儿也舍不得移开。

虽术力受限，但整吟竹间内屋加外院几方圆的空间还是能视出的。他细观了可以观视的所有范围却无迹可寻正疑惑地从门外收回，立刻发现不对——刚刚这门明明是关上的，这时却开了一条缝。

探察的灵识回体，方烬一下警觉起来，虽然他的确相信应该没人敢来吟竹间下手，但转念一想自己在这儿对那些东西来说不就是个香喷喷的大鸡腿子吗？

想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到了门边，刚刚将那条缝再微微推开些，门外却有一个力道一齐全然拉开了。

方烬被强光刺了眼，很一会儿才适应过来。看清那些细密的白雾穿射着金光，简直是祥云圣光，瑞气拂顶，金莹普洒。不走寻常路，“目中无人”先注意外界的方烬叹赏地览观一遍后，才发现门外还有个姑娘。

“小花花，你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可爱啊！”面前的女子吐语如珠，声音柔和清脆，面容清丽，鸭黄的浅衫披着金辉更粲然生光。

方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征得不敢眨眼。视线看向女子面容时还有些模糊不清，但他脑海里还是闪着美好又刺心的画面——

“心儿姐姐，你说什么胡萝卜啊？是又做什么好吃的了吗？”

“你个小馋猫，才不是吃的。你看你的小脚丫，是不是已经冻成胡萝卜了？”

“唔……”

“姐姐找麻线找得久了些，好在赶上了小寒前，昌黎的气候呀，变得可快啦。以后冷了就直接给姐姐说嘛，冻伤着练剑多难受啊。”

“嘻嘻，有姐姐在，就算我不说，也会有好多好吃的好穿的啊，嘻嘻……”

“你呀，真是个长不大的小滑头……知道啦，烬烬最乖！姐姐去做你最喜欢的竹叶棕去，暖饱肚子再练哦。”

而当方烬看到她一只眼是绿瞳时，回忆却戛然而止，他也顿时清楚这个与晏幽素样貌有七八分相近的女子只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而黄衣女子看他半天没反应，歪头思索了下道：“别怕别怕！就算你真的很香，我也只是个吃素的，顶多……吃吃素肉什么的啦……”

方烬：“你是？你……唤我什么？”小流氓对漂亮姑娘可提不起脾气。

黄衣女子虽笑得温雅，但语气带点俏皮意味：“你不是舍子花神吗呢？难得见着这么可爱的，我当然叫你小花花呀！哦，我叫三青，是白玉龟台九凤太真西王母的使女。主上要见你，还请随我来。”

舍子花，乃是曼珠沙华的别名。可笑，赤箭金魔什么时候成神了？打胡乱说，方烬这样想。

三青鸟，又名青鸾。共有三只为大鹙，小鹙与青鸟，皆是西王母的信使。依名字来看，有头发的也就是面前这只青鸟了。

神州浩土东王公，昆仑千山西王母。若男仙之首青提帝君为青阳之元气，万物之先也，多主阳和之气，理于东方。那金母元君即是于东方溟溟之中，分大道醇精之气而形成的女仙之首，庇护众神，奖善惩恶。多主阴离之气，陶钧西方。

这不过是方烬在人界看那些自以为十分正确随写的书中仅存的一些认识，对九嶷这样真正的神界来说，不值一提。

不知觉地，方烬已经和青鸟走到一处宽阔地，一阵击空有穿透力的翠鸣后，她变成一只赤首黑目的巨鸟扑下翅膀示意骑上。

青鸟太巨大，要从它搭下来的翅膀走到身上，都要废些时间。一眼望去看不着边廓，毛羽绒绒的，软得像快要化掉，随风和舞。方烬盘坐在它身上时，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心想这些神兽的毛都这么舒服的吗？不虚此行的感觉油然而生。

青鸟飞行时，又快又稳，坐上去很是安逸。方烬在它脖弯处，透过依稀的云层可以看到巧夺天工，美如画卷的九嶷神界。灵气之盛，心旷神怡。

过了太久，以至于方烬仰天睡了个舒服安稳的长觉，做的梦竟是接着上个梦做的连环梦——

他醒来时依稀记得，梦里的小孩儿和小乞丐过了一夜，第二日完全不见了踪迹。小乞丐着急地满山跑，想着一个小孩儿能跑多远啊，结果沿路越走越荒凉，更难辟谷。直到天快黑了，实在找不着，饿得不行。

小乞丐不知自身陷险，一想到自己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就这样没了，明明比同龄人更会控制情绪的少年，此时难过得号啕大哭。直到一个人哭累坐下来蜷在一起小声嗫嚅时，才突然发现自己脖子上挂着一根很精美的，有一块帝王绿水滴玉骨链。

小乞丐一眼识出帝王绿的玉石，知道那是极稀价贵的。看到这个，一开始还疑惑是小孩儿走之前送的，可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他突然想到应是小孩的父母寻到了他，为了感恩，将玉石赠了自己。

但如何也不该不辞而别，但小乞丐是个粗神经也没多想，知道小孩儿平平安安地回家了，又重新振作起来，一路蹦蹦跳跳地下了山。

还好，这次梦里没留什么悬念，是个好梦。

方烬知道自己已是睡了好几个时辰，正常的话，早便天黑了。青鸟俯冲到一座散着微微金光的神殿外，那可真谓是金碧辉煌，浮彩溢光，觉着无一不透出一丝贵气。方烬心想，是个有钱神。

他从朦朦胧胧的睡意中立刻清晰了，几个莲步轻功跃了下来，此时三青也变回了娇娇弱弱的女子形象。

方烬原本有许多疑处，但当时睡了一路，都抛去云霄了。他看去青鸟头上的被风吹得有丝凌乱的羽冠，终于还是伸手捋了捋：“三青，有劳了，可以问你些问题吗？”

青鸟的面容似醉荷般泛起微微红晕，语气依旧亲切道：“不辛苦不辛苦！小花花，你要问什么呢？”

方烬刚开始听到这个称呼是未反应过来，而现在不由地听出一身鸡皮疙瘩，他尽量压下咬牙切齿的语气道：“我想知，舍子花可又称为曼珠沙华？”

青鸟也摸了摸自己的羽冠：“是啊。”

方烬：“三青姑娘可知一赤箭金魔？”

青鸟：“嗯……略有听闻，据说是人界以曼珠沙华为术器的魔。不过这些都是我和朋友私下得来的乱闻，其实我们这些小神是不能私议外界的事的……还请你保密啊！哦，我还听说他七年前屠戮了不少魔族，可想来也是怪，魔族的人竟也会自相残杀？我还以为只有我们有洗命涅槃呢。”说到这处，她好像突然意识到说漏了什么，有些不所措，于是难以瞧见地屏了下气。

方烬很快便捕捉到了她一瞬间有点不自然的神态，但并未对此出何言语，反是道：“哦？保密这点我自然懂得。不过没想到，呵哈哈……我的名声竟能传得这么远啊，真是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