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天天。
讲《兵法》的时候,先生被他逼急了,颤颤巍巍的指着他说道:“你!顽劣之至!王恩浩荡,准你得王子封号,你却不敬师长,你对得起王君的宠爱吗?!”
十岁的黎聿怀歪着头倚在椅子上,挑了下眉头,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先生,不留情面道:“王恩浩荡,准先生教导王子,无上荣耀,可先生为什么还是满嘴狗屁呢?”
一片哄笑声中,四王子小声问二王子道:“二哥,父王对他也太容忍了,他真的是黎行觞的儿子吗?”
二王子在嘲笑中冷了眸子,望着黎聿怀的背影道:“一个女人被两个男人睡过,谁知道呢。”
另一边的七王子插嘴道:“这小子十岁就能听得懂《治国策》,讲得了《兵法》,未免聪明过头了吧?”
四王子嗤笑一声:“要是真聪明,就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哪还敢这么锋芒毕露。”
哄闹声中,二王子看见黎聿怀扭头静默的望着他。
十岁的孩子再怎么张狂顽劣,那张脸还是软软的孩子模样。一双眸子黑的和宝石似的,深邃又沉默,远远的望向二王子。
他看了一会,默不作声的敛了眸子,收回了目光,似乎是冷笑一声,重新望向窗外。
那声冷笑轻轻浅浅的,也不知到底是嘲讽还是难过。
二王子望向窗外,窗外风轻云淡,华枝春满。
“也许这么张狂。”二王子玩味的勾了勾嘴角,“就是因为太聪明了。”
可聪明又能怎么样呢?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而已。
黎聿怀气走先生,只是为了名正言顺的逃课跑去长乐宫。
因为梅贵妃在长乐宫。
“求您了!”十岁的孩子可怜兮兮的含着眼泪,哽咽的样子实在是惹人心疼,“我就想见见阿娘。”
可是王命在头上,没人敢让他进去。
黎聿怀从来就不是个软绵绵的主儿。哭没有用,他一秒就收了眼泪,咬了侍卫手腕一口,铁了心的硬闯。
只要闹的够大,梅贵妃的侍女翠藤就会出来。这样黎聿怀趁人不注意扔的纸团就能被翠藤捡进去了。
可是这一次闹得格外凶。
十岁的孩子根本不是侍卫的对手,他像头歇斯底里的小兽,走投无路般的挣扎喊叫,可还是被抱离长乐宫。
“去你妈的长乐长欢!”他不管不顾的吼道,“老子迟早把你们都杀了!全都杀了!都剁了喂狗!”
二王子看着他被人扔在地上,在他身边蹲下,笑眯眯问道:“何必呢,九弟?”
黎聿怀狼狈的坐起来,漆黑的眸子盯着二王子,执拗道:“老子不是你们鹤丘家的人,老子姓黎。”
二王子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笑道:“九弟要是想远离氐宿城,又何必这么极端,把自己弄得和野狗一样。”
“……我想见阿娘,有什么错吗?”黎聿怀望着他,终于有了些藏不住的难过疯狂的决堤而出。
二王子愣了一下。
黎聿怀突然狠狠的咬了他的手腕一口,然后满嘴血腥的阴狠道:“鹤丘聿晚你给我记住了,野狗,是会咬人的。”
鹤丘聿晚愣了一下,忽然就笑出声来:“二哥有点儿舍不得九弟这只野狗了。”
于是冥顽不灵的黎聿怀就被四十八君扔去了北岭行宫长欢殿。
一个行宫而已,王君送去的妃嫔王子,不过是任人欺凌的等死就是了。至于给这些人配个侍女侍卫什么的……陪着等死而已。
说是思过悔改,其实就是任由他自生自灭。
氐宿城里的侍女侍卫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也就南华刹不知道。
鹤历四十八君三十五年冬。
大雪满北岭。
黎聿怀裹着自己仅有的暗红色袍子,百无聊赖的坐在大殿台阶上,撑着下巴看着满院子绸缎般的雪,半敛了眸子瞥了眼站在九级台阶下的南华刹。
长相深邃又漂亮的少年身姿挺拔,握着横刀站在一片大雪里,暗红色的长袍衬得他眼中的煞气又重了几分。
黎聿怀眨了眨眼睛,同情道:“长得也不差啊……你不愿意跟侍卫长好,所以被发配来了?”
南华刹摊了摊手道:“我自愿来的。”
黎聿怀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脸冷漠厌世的阴仄少年忽然惊讶的使劲眨了眨眼睛,缓缓放下了撑着脸的手,脸上有些傻气的呆滞,然后逐渐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笑容,最后笑得意外的灿烂。
“什么啊……”黎聿怀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抓起一团雪扔向南华刹,“说我是野狗就算了,还给我个傻子,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啊!”
南华刹有些恼,自顾自的走进大殿道:“你以为我想来?要不是杀了人,我连这首府京安都不想来。”
黎聿怀撇了撇嘴,眨巴着漂亮的眸子看着他走过自己,爬起来就跟在他身后穿过空旷的大殿,指挥道:“那太好了,你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上床吧。”
南华刹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他低头看向他,皱了眉头。
“你想冻死吗?”黎聿怀认真的爬上床,用被子裹紧自己,“整个长欢殿只有这点儿被,还没有炭盆,明天说不定还得去偷饭吃。”
南华刹沉默了一下,认命的爬上床钻进被子里。
“你这日子也太不好过了。”南华刹见他微微发抖,无奈的把自己的被子分了一半搭在他被子上,“好歹是个王子,你怕是扒了祖坟才被送过来的吧?”
黎聿怀缩在被子里,执拗道:“老子姓黎,不姓鹤丘。”
南华刹静默了一下,问道:“那我叫你什么?”
黎聿怀斩钉截铁道:“叫主子啊,叫爷也行。”
南华刹:“……爷您哪点儿像爷?”
黎聿怀:“闭嘴睡觉,事儿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