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样一张脸呢——凝视那双眼睛就犹如隔着冰层凝视一颗光辉灿烂的星，即使想要独占这光辉也无法。只能一颗心扑在冰壁上，盼望有天爱.欲的火将坚冰融化，与这黑色双眼的主人共殉情场，在那璀璨夺目的星光中紧紧相拥，直到彼此的血和灰都交缠在一起的那一刻才算停止。与这双眼睛对视过的人，一生都摆脱不掉这种吸引力，即使这双眼不再发光、蒙上白翳，也依旧想靠近，想占有，想将星星紧握在手心。

也许是知道这双眼魔魅般的吸引力，睫毛才会格外努力地生长，试图遮盖这个令人垂涎的秘密。双唇缺乏血色却微微上翘着，天然一副适合亲吻的形状和厚度，含笑时显得风流多情，愠怒时泛出的血色又引人瞩目。如果不是英气的长眉和高挺的鼻子，这样的五官恐怕要显得格外绮丽吧。

与贵气且美丽的脸孔相配的，是同样皮肤白皙到在月光下浮现珍珠般光泽的身体。长而笔直的双腿、宽窄恰当的肩膀、有着人鱼线和腰窝的精瘦腰身；稍稍拉下病服的领子，纤细漂亮的蝴蝶骨若隐若现。挺翘的臀更是进一步模糊了性别的界限，将雌雄莫辨的少年之美推向极致。

令人沉迷而不敢靠近，同时兼备男性和女性之美的镜中之人，仿佛高天原上永不坠落的白月。

“是我的脸啊？那就没问题了——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和过去拥有的充满成熟男性魅力的肉体不同，现在这具身体连胡茬、喉结、体毛这些第二性征都全部像落在正午沙漠中的一滴水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要不是下半身和双手订婚多年的那位小兄弟在，他还以为自己是变性了。

“脸也看完了，接下来只要买够胶带……嗯？”

探出头的月亮渐渐被乌云挡住了光辉的面容，房间中也缓缓暗淡下来。

刚才的一瞥里，楠确信镜子里有一张不属于他的脸，悬浮在他的旁边。

他眨了眨眼睛，重新走近那面镶着乳白色边框的镜子想要一探究竟。

起先一无所有的普通镜面中，突然浮现一张漆黑的脸，扭曲变形的女性的脸孔从深沉的粘稠的黑里慢慢浮出，像是一个人被装在罐头瓶里，被挤成了看不清五官和表情的肉块。

我们的男主角脸贴着镜面，一动不动。

那张脸像要浮上水面换气的潜水员似的，离镜面越来越近。渐渐的手也看得见了，然后是半个身子……甚至黏糊糊的感觉是太久没洗的头发全部都从镜子里显示了出来。

那只枯瘦漆黑的手向前伸着、摸索着，终于掐住了安逸寺楠的脖子——

一瞬之间，无数属于他人的记忆像一张一张的插画，钻进了他的脑海。

[“别去，千万别去啊！”]

[‘你们家没有用过这个牌子的瓷器吗？’]

有女生答不上来同学的问题，桌子下的手攥紧制服裙子的画。

[‘虽说是大小姐，可是你们家到底在哪啊，没听过的姓氏呢，什么时候也请我们去家里喝茶吧？’]

[“别去啊！”]

[‘怎么了？这个单词也不认识吗，花梨同学？’]

有女生被老师提问，呆滞站在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的教室里的画。

[‘这是最基本的问候语，花梨同学，之前没有请法语老师吗，这可是最基本的，再简单老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教了……’]

[“不要再回到那种地方了，我……”]

有描绘练习舞蹈时被挤到教室的角落、书包里被撕成两半的乐谱、被划掉一个人的演出名单的画。

[‘真的除了唱歌和画画什么也不会？真麻烦，你就去给菊野同学当实时配音吧，记得千万要跟上口型。’]

一个人被反锁在音乐室的画、一个人在走廊里的画、一个人在教室里吃便当的画。

一个人。

[‘这可是最重要的周年发表会，你不会是故意的吧，花梨沙希！’]

一个人清理储物柜里的玻璃渣，一个人……

[‘花梨同学，新制服的钱还没办法交上来吗？’]

一个人走到天台上的……

[“我、我——”]

安逸寺楠拽住了那几乎要从皮肤底下钻出来的腕骨。

黑色的手动作停顿了一下，不像女鬼该有的动作，倒有点像少女踌躇时该有的样子。

“不用哭。”他顺手揽住了那枯瘦漆黑的肩膀，白皙柔软的手心轻轻地覆在那空洞的、向外渗出粘稠血浆的眼窝上。“已经很晚了，交给我就好。”

如同戳破了一个充了太多气的气球，从镜中现界的漆黑人形炸成了黑色的小片，看起来像楠在病房里吹了一个巨大的大大泡泡糖。除了这道痕迹，就只有镜子上用红色膏体写下的字能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了。

‘Mais je suis invincible’（然而我是不可战胜的）

今天是这个世界的四月九日，上午8:45。圣罗贝利亚学院的学生们在第一遍早课铃声中迎来了新一天课程的开始。

九条秋支坐在倒数第三排靠窗的桌子上，望着落地窗外还未开放的樱树发呆。

高高的鞋跟踩着第三遍铃声，打断了少女的思绪。秋支抬头一看，穿着紫灰色丝绸裙装的琴南老师已经走进教室了。只是不知为何，立在讲台上的她面颊上还带着不正常的晕红。

“咳嗯，今天……之前一直请假的安逸寺同学来学校上课了，大家要多多照顾她喔。安逸寺同学，把你的名字写在黑板上吧。”她说完这番话后，就含着春水一般的眼神看向门外。

然后，九条秋支看见了不可思议的情景，简直像是画中的光源氏、不，是让人疑心有神明从高天原走了出来一般的美少年从她们的眼前经过了。

唯一能使她确信这一切不是幻梦的，就是其他同学肯定也看见了一样的东西——因为教室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安静了下来，听不见抽气或是呼吸的声音，只有卷着嫩叶的春风，从窗外轻轻路过。

［安逸寺楠］

凭借比踩着细高跟的琴南老师还高十公分左右的身高，她毫不费力地用粉笔在黑板最上方的空处写下了这几个字。明明字已经写完一阵了，秋支的眼睛却好像被那一截挽起制服后露出、如同素雪或盐的手臂给晃花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后座传来的低低的惊呼声将秋支拉回了现实，回过头去，就看见自己的好友白鹿奈奈子一脸痴迷地望着安逸寺同学的位置。注意到秋支的视线，奈奈子鼓着脸露出负气的表情。

“干嘛啊秋支，你从刚才不也一——直在盯着看嘛。”

九条秋支的睫毛颤动着，汗津津的手抓紧了课桌下面的裙摆，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灼热的视线。

“嗯，因为安逸寺同学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耀眼，不知不觉就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