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没入流云,谢水荇拧眉,还是尝试着往下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停住脚步。
他一直留意着云的流动轨迹,方才他在云层上空,云海如潮水。然而从刚才他向下走后,云就再也没动过。
“原来如此,”谢水荇喃喃道,“竟然这么简单?”
云层之下都是幻境,哪怕走到天荒地老,都没法到达仙宫,唯有云上才是真实。天空的颜色属于夕阳或者朝霞,但太阳却在高空。这暗示再明显不过,谢水荇心念一动,原本幻象仙宫的白玉石阶便开始向上浮,变成无尽的长阶,消失在云中。
他毫不犹豫地拾级而上,脚下云海苍茫,翻涌不休。不知走了多久,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狂风,谢水荇用袖子遮脸,便听见一个清脆的童音:“哎呀,这人怎么来的这里?”
“真稀奇,真稀奇。”另一道童音紧接着响了起来。
“原来还是个凡人,凡人,你怎么来的?”
谢水荇将手放下,便瞧见两个唇红齿白的童子立在跟前,眼睛又大又圆,看起来极为讨喜。
他环视四周,目力所及都是高大挺拔的青山,如同笼罩在山岚中,偶尔能见着亭台楼阁露出一角。水声潺潺,鸟鸣啾啾,委实是不可多得的清幽之地。面前有两座精巧的铜塔,塔檐挂着六角风铃,随风叮铃作响。空中飘荡着桂花香气。
两个童子见谢水荇不搭理他们,都有些不太高兴,不依不饶地凑过来,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水荇说:“凤重山。”
童子嬉笑起来,正要上前拉住他的手,就在此时,以他为中心,如石子投水,四周景象泛起涟漪,一晃眼,他竟然又回到了山门前,方才两个童子不翼而飞。四个修士惊奇不已,先前助他解围的拂尘女修讶异道:“竟然是你通过了入门之试。”
持剑女修笑道:“或许这就是冥冥中的缘分罢。”
随后便是一通问话,他的名字、他的亲属,踏上修仙之途,势必要会离开家人,或许闭关后再出来,家人都成了一抔黄土。谢水荇一一答了,听闻他没有亲属,修士们都是一副又庆幸、又惋惜的模样。
“我孤身一人,”谢水荇神情黯然,“来这里就想撞撞运气。”
两位女修同情心大起,纷纷柔声安慰他,持剑女修道:“那你就不必再回家一趟了,跟我们直接回三清宗。”
这些女修样貌都在二十岁左右,看起来比他这具肉身大不了几岁。不过修仙之人,光凭样貌并不能判断年龄,但是从言行举止中,也能看出一二,两位女修应该年龄不算太大。
陆陆续续还有人进入白玉门,等待的间隙,女修热情地把白玉门的玄机告知谢水荇。
这白玉门是三清宗里的大能捣鼓出来的玩意儿,只是一个浮云幻境,能测人悟性、根骨及心志,前者是多久能意识到太阳才是出口,后者则是花费多少时间离开幻境,就连石阶的上下变幻,也算在试炼之中。说起来很简单,但只是用在凡人身上,已经绰绰有余。
“那其他人呢?”谢水荇问,“他们去哪里了?”
两个男修异口同声道:“自然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谢水荇这才发现,这两个男修竟然也生得一模一样,俨然是一对孪生子。三清宗对孪生子有执念吗?
这两男两女的名字也极有意思,持剑月独明,拂尘花自落,抚萧水空流,握扇燕不飞。谢水荇腹诽,看来三清宗不仅对孪生子有执念,对起同系列的名字也有执念。
这场收徒测试从年初一直到年尾,谢水荇来得正巧,赶上了甲子年的尾巴,再迟一些,他恐怕就没这么好运了。
这些天,谢水荇都在山腰的仙宫里住着,好吃好喝,临到走时,他竟然长胖了一圈。这些天,尚家的人也试图来找过麻烦,却也只能远远地看着,却奈何不得。倒是让谢水荇好生享受了一番难得的清净。
某日傍晚,夕阳如血,层林尽染。
月独明道:“时辰已到,还未来的人,就是仙缘尽了,我们得离开了。”修士们将成功离开浮云幻境的人带了过来,加上谢水荇也就三个人。得知要离开北地十三州,其余二人都难掩激动。
谢水荇沉默地看着。
月独明归剑入鞘,手腕一翻,一只剔透的水晶珠便出现在她的掌心,珠子里是一艘小巧船只,看起来像是什么精巧的艺术品。谢水荇一眼将这东西认了出来——法器水云舟。
“这是法器水云舟,这一艘唤作中流,”花自落道,“你们可有福了,这是我们仙君特地赠予我们的,能日行数万里,旁人可鲜有机会能坐上。”水云舟,泛舟于云水之间,三清宗特有的飞行法器。
花自落见他们一脸憧憬,心满意足地抿唇一笑,“若是你有幸见得仙君,那更是天大的荣耀了。”
月独明将水云舟向上一抛,白玉门竟肉眼可见的变小,滴溜溜地被珠子罩住,取而代之的是一艘巨大的船只。船只浮在空中,沐浴着月亮的清辉,两侧云纹竟然活了过来,开始游动。
水云舟飞上天空,谢水荇扶着船舷,十里外的檀州城灯火通明。十天前,他是一抹幽魂,在辉煌的火光中夺舍了咽气的凤重山,十天后,他重获新生,看着相同的夜色,再次踏上仙途。
“凤重山,”谢水荇低声呢喃,“我会代替你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