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无人之境赶，枕着潦草风声，一仰头便没入夜色，漆黑不见底。

轻纱覆盖着仕女的送嫁车马，叮铃滑过的瞬息日夜便自远海奔流向沙漠。沙粒是一川江流，渡着颓靡的旅客自南流向北，只能向前，也只是向前。

荒丘夜色冷冽，黄沙骸骨间跋涉的一个白衣少年，骑着匹呆毛骆驼，驼峰对着天恒之上昼夜永转的金轮。

因暴晒而唇皮微裂，却骤然被绊倒，他起身抖开身上的沙粒，牵着骆驼往前探。

只见地间露出了一坨漆黑的野草，再走近却是一颗头颅，两鬓染霜，须根尽白，被厉风雕刻得斑驳萧索的一张脸，鬓发乱飞在风中，令人心惊胆战。

那两颗黑眼珠乌黝黝转动，瞪着赤乌，桀桀怪啸。

他翻身而下，那怪物问道：“客从何处来？”

楚淹半身没入风沙：“自青郡定州。”

怪物两眼泛光，问此人：“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百越之地，湘岭之郊。”

落寞的怪物叹气：“是啊，成秦边境，百越人聚居之所。几百年来，你是第二个来到此处的人。”

“第一个呢？”楚淹问。

“第一个是个细皮嫩肉的和尚，我看不透他，便放他走了。”怪物道。楚淹却不免一顿，见得头颅男脖颈伸向远方，“我从未见过这样子的人。他眼底什么都没有，没有欲色与焦灼，我再看却又像是什么都有，像沉溺欲望的邪僧。”

他明晃晃看着楚淹，却是垂涎之色，感概道：“我曾经是个将军，饮风沐血，征战沙场，不料一朝兵败，却成了大宋孤臣，越地流客。客人风尘仆仆而来，若有幸得见宋君，替我捎去消息，就言宋遗人至今流落远乡，待君救于囹圄之间。”

楚淹凝重，回首见风沙弥漫，苍茫含砾，平野之外却是沙丘重峦：“将军等了多久？”

怪物摇头，哑声：“荒凉之地，寸草不生。十几年方得见一人，我让每一个过路人替我捎去口信，于这荒漠之间已有数十载。朝饮露，夕伏霜，久到忘年。于我而言，天下不过是一亩田地，而金轮翻转，太歲轮回，阴阳交换。”

他忽嗫嚅着，眼泪骤忽砸在黝黑的发须上：“国君待我不仁，为人臣者却不能不义。我流落他乡数载，百越人生性残暴，茹狼饮血，害我将士数以万计，加之扰我边疆，自恐不得报大仇，不料最后落得这般田地。

如今我半身被埋于沙丘，亦算是得正丘首，可我家有小儿老母，顾念之人尚在，死而不甘，生而苟活。公子能否靠近些，将我挖出，我半身陷于沙海，甚是不适。”

楚淹方踌躇了几秒，一步步朝他去，怪物的眸色却暗，随着他的靠近一寸寸染了朱砂，如浸血色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