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萦天，水落盘底，天光紫气腾云，霎时水龙吟啸，万流纷纷以降，赤城猿哀整夜，悲凄声不休，其魂悸魄动，长嗟而泪尽。

楚淹神思尽毁，独行于空明之野，在干涸至死的沙漠间游荡，失魂落魄而茫然向前。

万物皆失色，他那半条手臂嶙峋，青红伤痕遍布，恍为千钧所缚，灌铁般的疼痛使得六感空明。

又踉跄跌入碎石，滚烫了磨破的膝足，唯见血肉模糊的紫红惨象。

崩溃尖锐的腔调质问敲打着，歇斯底里般颓然陷落绝望，深处浮出喑哑，哑如割喉湮了生息。

一寸寸，他陷入漫长无望而一眼望不到边境的空明。

却霎闻凰鸟自西长鸣，仰首东岸，却见艳色落云霄，赤火通红，天地一脉之色，辰星倒悬。

他空洞着眸子，瞳孔却渐渐倒影出身披万丈川霞的凰凤，自北舞于南庭。

恍惚中闻南山北海携着春风十里的燕，一川澹水作了紫金袖袍，归墟万渡不灭的灯火作凤冠霞帔，千桃万夭，百莺啼万蝶舞，游曳其羽，自渌水天鸡起唱，一朝命魂相合，凰凤相嫁成祥。

说不清是未来，还是过往，只是一切都熟悉得令人落泪。

楚淹跌坐于地，神色苍老得不像话，苦笑而瞑目，却是心乱如麻，泪如雨下。那泪渐渐干涸褪色，他僵化在风沙里。

忽闻深林惊癫，白波震荡，水龙吟啸青冥，忽见一人霓衣风马，跨烟霞而下东南，跃马而上，艳色落云霄，九鼎引天宫，如将踩碎三界江川的狂色，提鞭策马。

如神之呓语。

鸾生彩鼓瑟兮流华，彼之心见君兮动漾。

那人的鞭朝他身上袭来，空明之野的异人却开口吟唱，楚淹神思全无，嗓音沙哑含砾：“独鹤兮掩风烟莽莽，秾华兮俯三春朝朝。

丘鹤兮问彼其松之乔，窈窕兮却道淑女何亡。

登灵兮天姥之高，归墟兮倒悬东南何老，天地兮金银穹台相倒。”

马上人执鞭的手微顿，看向楚淹，忽的笑了。那一霎，鞭落于身。

嘀嗒，嘀嗒。

血淌了一地，阴阳里的混沌耷着眼皮，恍惚中有人说，初心，他的眼皮微微颤动，而颓放着滴血的指尖蜷曲，空明之声愈响，一句句却震彻耳畔：“云君，云君”

楚淹猛然睁眼，雷霆奔涌浩荡鞭过天庭，撕裂头皮，一寸寸发麻着颤栗。

终是跌跪于地，膝陷入泥，泪落掌心。

他颓然：“浔山楚淹。”

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轻轻浮出，是沉寂了万年的落寞：“汾中姬妲”

幸会。

顶上却骤然传出一声：“哥哥。”

身体里两个声音同时应了，而梁上君子正盘在房梁之上，神色讪讪。

那一瞬间那些枝节串成线，他模模糊糊仿佛明白了什么，再看燕丹时，人却已经消失不在。

原地一张符纸轻飘飘地滑落。

这骗子。

他是从清醒棺椁之中清醒过来的，一室明烛颤颤，那个声音又沉寂下去，有时也会偶尔出现。

楚淹也分不清究竟是不是一体二魂，如果是，那么灵魂的契合度还不太高，可能是中间出现了一些偏差，两个灵魂的记忆还尚未真正融合，但如果不是，那耳边这个声音的主人又是谁，藏在他身边的目的又是什么，棺椁中那具消失的身体又从何言说，又是什么在暗地里做了手脚。

楚淹向铜镜走去，晕黄镜面倒映的显然是自己的脸，唯有眼角却不知何时多出一颗血红泪痣，灼如朱砂，使原先温润如冰的面容染了人间烟火。

艳色自眼尾攀附，唇淡萧索，眉叶冰棱，薄目冷然，恍若隔世。

镜中人呆呆望着镜外，铜镜霎时跌出掌心四分五裂。

那个白袍散发的公子，却瘫坐于地头颅陷入肘臂间，掌心无力地捂住脸，一动不动。

“你在难过吗？”姬妲的声音从楚淹身体里传出。

“你究竟是谁？”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