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颁布新法已有数月之久，其一经颁布，便有众多非议，数月之后却是民生哀悼，便有人游街抗议，举国抵制，屯田戍关固然好，却致使部分人举家南迁，而夜市制度亦在一定范围内使得盗贼横生。大批外流者假借货物运输之嫌，实则贩卖禁物，有商贩游走秦梁之间，难民流离失所，皇族不肯出财力，而国库削减，恰巧西北动乱，有燕礼一脉假借平贼之民起义，一时间秦国陷入内忧外患之境，东边又与成国交战未停，秦王无法，只得罢黜新法。

也不知是谁在推波助澜，蒙蔽口舌的秦民将一腔怒意发泄在楚客卿身上，其中一部分是因为，秦王客卿楚淹，是成国叛逃的犯人，说是犯人，更多人觉得是成王安插在秦国境内的间谍。

于是三人成虎。

街市喧哗，耳畔窃窃私语，那声音却愈响。而一击剧痛，楚淹茫然抬眼，一颗鸡蛋在他额上流黄破浆，腥臭沾裳。

他低首看见聚集的百姓民众，烂菜叶，腐豆腐，愈来愈多的腐烂食物朝他砸来，为首的那个老妇人朝他大喊：“滚出秦国，间谍。”

众目睽睽，他蜷缩了四指，而身形微颤，解释道:“我不是。”

沉默的依旧沉默，喧闹的喧哗不休。

他陷入沉寂，心脏那个声音尖叫凄厉，慢慢转身朝回走。

只是一霎那，一股痛觉自脑后袭来，一颗石头骤跌于地。

他猛然停步，身后一个七八岁的垂鬓小儿朝着他大骂：“间谍，间谍。”小儿的娘亲见楚淹转头，略带恐惧地将小孩子揽入怀中，一脸防备地盯着楚淹。

他转身朝向秦民，一众百姓看着这个外国人孤立在秦国街头。

一滴血珠自额头慢慢沁出，滑下脸颊。

他耳边呼啸着姬妲的咆哮，与振聋发聩的人声，他一寸寸佝偻下背，朝百姓跪下。

所有喧哗都停下来，四野皆寂，唯见天地间挺直脊骨跪于地的嶙峋男子，已经是皮包骨头的败犬。

喉头如哽，那一刹，上百颗石子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

砸到血慢慢浸满身，他一动不动任由石子击身，心底凉透。

无一人为他辩解。

他半身几乎麻痹，如缬草入肠，刺得血骨炽痛，入目是满溢的红，只听见耳畔一个轻轻的声音：“去杀了他们吧。”

记忆却横亘，相似之景于颅中光影交织。回首飞沙漫谷，人举刃巧立名与目，人挥刀断其臂与肢。

“悲将淋漓肝肠痛叱，便做孤魂野鬼跪了千千万万长河血池。只求王一眼。”

他惊惶喊停，却轰鸣耳畔，听不清是皮骨破裂的声音还是风声。

“楚将军，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如今圣上已经怀疑将军了，臣也难逃一劫，将军功高盖主，亦有御兵之才，本就是险途，不如与臣一道西出，璧玑联合而破东南，自立为王。”

“麻衣扰境，还请将军出兵，一斩剑下贼寇！”

“楚贼篡位，图谋不轨，赐之卮酒，送至黄泉，其九族，皆诛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茫然抬眼，一声凄厉惨叫。众人看向中间的那个血人，神情已是似癫似笑。

一个三岁的女童大哭，指着血人：“为什么要打那个大哥哥，他流血了。”

埋骨之地已是荆棘遍布，骨脊为混土压得血肉横飞，最直的那根脊柱却固执地对着王坟。

青烟紫冢乱枭宵，叛贼山麓守孤家，欲再持剑，再斩千万蛟龙毒虬，震散鄢陵野渡乱羽的惊鸿，遂王心愿。

手足皆断的人彘，而声喑哑喉洇黑血。

“我儿伶俐，将来做大将能臣，保我大齐疆土，王师定北界，河海皆入图，乃翁泉下三尺笑。”

铩羽的将，腐透的魂，人张嘴，叛贼，竖子。

士举乌纱，灼双目，百里的坡，笑泪，瞳中旌旗骤断。

天地不再。

那是楚氏一族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