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钻进胡同往前快跑了几步,黑发与黑色的羽绒服完全融入了黑夜里后,侧身贴在一家的门垛边,探出头来看着那辆仍然停在道口的车。
这时贺璟也透过车窗漫无焦点地望向胡同,想起一前一后判若两人的宋玉,不自觉地唇角上扬。
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贺璟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预感不妙地按下接通键,向辉的声音爆破似地冲出来:“贺璟我□□大爷!你还知道接电话!我他妈路边儿等了你该有半个点儿了!你想冻死我吗!!!”
贺璟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笑骂道:“大晚上让我来接你们你还有理了?外面冷不知道在屋里待着?等着,这就到了。”
他挂了电话,又往胡同里看了一眼,打着方向盘调头,往市里开去。
宋玉亲眼看着车开走,憋着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拢了拢衣服,走进了胡同深处。
宋玉家住的八里桥属于城乡结合部,到市里有八里地远,又因为和下一个村的界点是一座石桥,取八里和桥组成了一个地名八里桥。
海源市的贫富差距很大,以市中心为中点向外辐射,有钱如贺璟的住市里的别墅区,穷如宋玉的就住城市边缘的八里桥。八里地的距离就是一道鸿沟,将那些光鲜亮丽的人同灰衣仆仆在泥地里摸爬滚打的人分隔开,难以逾越。
宋玉对与自己相差甚远的人向来都是敬而远之,尤其是温和体贴像是王子一样的贺璟,即使在同一条走廊上的隔壁班也少有交集——他的时间很紧,没有功夫交朋友,更没有功夫自惭形秽。
风吹的鼻尖耳朵发痛,宋玉把帽子边上的松紧绳勒紧了只露出两个眼睛,揣着兜借着胡同两边还没熄灯的人家从窗户透出来的微光一路跑过,引起一阵狗叫,停在两扇黑色大门前。
他从兜里拿出钥匙,抓着冻得冰块似的扎手的锁头,把钥匙捅进去,锁眼里面有锈,加上天冷,左右扭动了半天才把门打开,一串“汪汪汪汪”的狗叫声传来,一只白色的小狗从阳台上跳下台阶扑到宋玉腿上。
宋玉回身关门,把活蹦乱跳四处撒欢儿的小白狗夹在腋下三两步穿过院子蹿上阳台,打开门喊着:“妈,我回来了!”
屋里没开灯,宋玉把手里的狗放下,凭着记忆去摸墙上的开关,踏前一步,脚尖顶到了什么东西,在地板砖上发出脆脆的摩擦声,“啪”地一声,灯开了,他看向地面,发现那是一片盘子的碎片。
白色地砖上遍布碗碟杯子碎了一地,桌椅翻倒,外屋和厨房之间的玻璃只剩了一半,一片狼藉之中,菜汤一溅三尺高,沾得地上墙上哪里都是,与酒精的味道掺在一起,催人呕吐。
细微的抽泣声响起,他猛地抬头,拉开半开着的房间门,看到了蓬头垢面坐在一片脏污之中的女人。
“妈,你怎么了!”
宋玉心里狂跳,顾不上地面有多脏,单膝跪在地上,抱着女人往起拖,女人像是没了骨头,一点儿力气也不用,就这么脚尖拖地地坠在宋玉身上,宋玉带着她往屋里走了几步把她放在了床上,握着她的手反复地问:“他打你了?哪儿疼吗?妈,你说话啊!”
女人泪眼婆娑地看着宋玉,嘴角向下拉,眼皮眉间颤了半天,忽然用手捂住了脸,嚎啕大哭起来:“这日子没法过了!他还是人吗!吃得好好儿的就把桌子掀了!拿钱就走!你开学的学费可怎么办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楣我跟了他……他猪狗不如!怎么不出门让车撞死……”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四十多岁脸上已经满是松松的皱纹,哭起来眼角更是深成凹槽,眼泪都洼在里面,填满了再流出来。她捂着脸全身颤抖地哭嚎着,骂得撕心裂肺,看起来痛不欲生。
宋玉眼中湿意泛滥,来不及拿纸巾,用手一下一下地帮她擦眼泪,顺着后背,说:“没事儿,妈,我打工了,工资够我交学费的了。”
女人根本不听他说话,沉浸在自己悲痛里:“我以后可怎么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