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正是落雪后的第一个晴天,冬日的暖阳照在厚厚的雪地上, 反射着的光芒有些许刺目。
从国子监下学出来, 伴读们拥簇着众位皇子回宫,谢辰跟在最后面, 低着头, 盯着前面人的脚步。
别人停, 他也停,别人走,他也走。
母亲告诉他,进了宫中不比从前, 须得克制自己, 多忍耐些,不可以惹是生非。
可有时候,不是你一味忍让就能息事宁人。
季浚向来与五皇子季臻不对付, 两看生厌,没少起冲突。好在都是些孩童间的打打闹闹,还不至于弄出大事情。
难得这一年的雪下得大, 五皇子季臻年纪小, 还未开始去国子监读书, 无聊地在御花园堆砌雪人。他选中了一块无人踏足的空地, 打算将雪人做好后立在这里。
等他带着人做好雪人圆滚滚的下半身时, 季浚正巧和伴读们路过,从那块一尘不染的雪地上踩了过去,留下一串黑色的脚印。
临时走开了一会儿的季臻回来就刚好看到, 走在最后的那个人从他的雪地上踩了过去。
季臻从小就记仇,到了少年时代还记得这茬,后来短短续续也和别的皇子有过交锋,但那片雪地一直顽强的留在了记忆里。
他又等过了几个冬日,在一个极其相似的天气里,突然发难。
那天是皇子们学习骑射的日子,因为下雪天的缘故,只练习射箭,而不骑马。
五皇子季臻提出要和大哥季浚比试射箭,赢了的人可以从输家或伴读身上拿走一件战利品,只能选现在身边的物品,被选中的不能拒绝。
季浚对自己箭术很是自负,他不信身娇体弱的五皇子会是自己的对手,便欣然答应,心想着要好好教教这个弟弟怎么做人。
结果出乎意料,季臻用计赢了,他选择的战利品是谢辰的弓箭。
大家都有自己熟悉的一套弓箭,谢辰也不例外,那是他惯用的一把牛角弓,也是唯一的一把。
牛角弓对他有特殊的意义,他不愿意给,季浚觉得自己在众皇子面前失了面子,命人抓住谢辰强行去夺弓,然后交与季臻。
而季臻拿到手之后,当着谢辰的面,将牛角弓毁了。
他用带着恶意的笑容说:“我原本很喜欢,可拿到了之后,发现也不过如此。”
就是在那一天,季浚第一次看到谢辰笑的样子,不过并非是温暖和真诚,而是嗜血与杀戮。
现在回忆起来,肋骨还隐隐作痛……
季浚表情僵硬,脸上的假笑也淡了下来,难以维持。
“憬言,我与父皇即将回京,今日一别,不知再见会是何时。你真的不考虑随本宫回京?在京城本宫也可照拂你们一二。”他来的目的基本已经达到,便准备告辞,表面的虚情假意还在坚守最后的阵地。
他话音一落,缩在一边的尹宿惊慌地看了他一眼,快速地拉住了谢辰的手,像是怕他真的跟太子离去。
“我……”谢辰刚开口,手上的触感让他停顿了一刹那,才继续说道,“这里很好,比京城更自在舒适。”
季浚神色颇为遗憾,道:“那好罢。若你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进京来找本宫。”
“多谢太子殿下美意。”谢辰颔首致谢。这句话,双方都心知肚明是逢场作戏。
待季浚要离去之时,谢辰叫住了段家兄弟,“段临,小羽,我已不是谢家人,今后谢家还望你们多多看顾。”
“呵,我们兄弟俩姓段,也非谢家人,谢公子怕是找错人了。”刚走到堂屋门口的段临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
段羽倒是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谢家哪里轮得到我们操心,谢宇义已经过继了个儿子,谢家后继有人,放心罢。”
谢辰一脸惊愕之色,一直到他们离开都没有再开过口。
季浚带着段氏兄弟策马离去,走出了很远后,才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无名峰,半山沐浴着阳光,半山隐于阴影。
谢辰,愿你于此籍籍无名,碌碌终老。
送走了这波不速之客,尹宿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刚才装得畏畏缩缩的,好不容易舒展一下身体,特别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