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的鬼节,我和老爸一起到祖屋去祭祀。老爸指着祖屋前的一片地说,那是我们家的田,以后就给你了。我看了看田里一棵棵长得比我手腕还粗的树,哭笑不得,第一次见长了树的水稻田。
老家是一个小村庄,小到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它了,包括曾经在这个村里住过生活过的村民,我所说的没有人记住它,不是说大家已经忘了这个小村庄叫什么了,如果今天我遇到一个年纪大的本家,问一问,他肯定还能回答出老家的名字,人们对一些符号性的东西总是记得很清楚。
说是村庄,其实那里已经几乎没有人住了,整个村子只剩下一个和爷爷同辈的本家的阿公和他的疯了的老婆,而我爷爷已经去世很多很多年了。过了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住在那里,还是和我爷爷一样已经死了很多很多年。
关于爷爷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了,即便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已经是个小学生了,但是那个时候的年纪确实还算小,我甚至不太悲伤。当我想起爷爷的事,一些记忆就像碎片一般浮现,很难拼凑完整,杂乱无章。有时候甚至很难分清哪些先发生,哪些后发生,哪些是我自己想象的哪些又是真实的。我很清楚的知道这些记忆有一天一定会消失的,就像我记得乐乐,可是我会渐渐忘记我和她发生的一些事,直到时间过去很久之后我会全部忘记,然后再也想不起来奶奶是在爷爷去世后的第几年去世的。
我是在爷爷死后很久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那一天爸爸拿出户口本要去销户,爸爸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我记不得是爷爷去世的第几年,好像是哥哥要结婚,户口本上实在是放不下更多的人了,爸爸才想起去给爷爷销户,所以我知道了爷爷的名字。离别是多么残酷,一个人死去的时候,连户口本上都不再有属于他的位置,证明他曾经活过的不过是我们心中的记忆,但过不了多久这些记忆也会被新的记忆取代。
爷爷去世时,奶奶坐在家门口一边哭一边骂爷爷,直到爷爷下葬的那一天也没有停止。爷爷是在晚上不在的,所有人都是在第二天清晨才知道的。去世的前一天中午,在病了很久不能起床的爷爷突然精神很好,妈妈和几个姑姑把爷爷扶起床给他清洗。中午的太阳非常好,很久吃不下东西的爷爷洗完澡后吃了一点点煮的很烂的面,吃完以后就坐在老爷椅上晒太阳。妈妈清洗了爷爷的被褥,在门前晒着,微风吹过的时候,甚至能闻到洗衣粉的味道。我以为爷爷会变好的,毕竟阳光和微风烘托起的氛围那么好。
当我第二天睁开眼睛,看到爸爸站在我床边,有些沉默,没有唱那首跑掉到新西兰的起床歌,我推推他的手臂,他才说:“今天不要懒床了,起床洗脸刷牙,吃好饭自己去上学。”话一说完我就明白了:“是不是爷爷不在了?”。楼下传来奶奶的哭声和叫骂声,再转头看看爸爸的表情,我知道爷爷真的离开了。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遭遇死亡,在我对死亡的认识仅限于家里的鸡鸭在我妈的菜刀下渐渐死去的时候,我傻傻地想要不要哭呢?当送葬的队伍从我家离开,我和姐姐坐在窗边看着送葬的队伍越来越远,唢呐的声音越来越弱的时候,才明白黄土白骨,我再也见不到爷爷了,迟来的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