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黑手党唯一的女性干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森鸥外好整以暇地用白大褂擦擦手,声音是一如既往地温和:“红叶君吗?请进。”男人好笑地看着小孩子快速躲到自己身后,将娇小的身体完全隐藏在他的阴影中。
听中原中也提过“红叶大姐”的津岛修治意识到自己当前的形象,决定再躲一会儿,换了衣服再去见中也。
我不想让中也生气——毕竟,我是喜欢中也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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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滨市某出租屋。
狭小的房间里,专门加厚的窗帘断绝了阳光的射入,只有陈旧的兔子形状床头灯亮着微弱的光。
银色短发的小男孩躺在床上,侧着身,保持着尚在母体内的姿势,紧紧抱着自己。深灰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手中精巧的水晶花朵,这是刚才母亲回来时给他的。
“健二,妈妈今天碰上了好人呢,这是真纪给的,非常漂亮对不对?妈妈把这个给你,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岩崎由里子温柔地笑着,不管生活多么艰难,在心爱的儿子面前,她始终努力保持着“合格的母亲”形象。
遗憾的是,随着两个“异常”的靠近,作为双生子的健二和沙耶互相影响,“源生花”的传染性和“沙耶”的精神污染性相融合。
健二虽然外表没有变化,但视角上与沙耶渐渐趋同。普通人的世界在他的眼中是充满恶心肉块的血色地狱图景,人类是行走在其中的可怖怪物,连话语听在他耳中都变成了令人作呕的嘶嘶声。尽管不是24小时一直如此,但时不时的闪现已经让他没法去正常上学、外出,只能装病待在家里。因为害怕妈妈的脸也变成那样,他躲在自己的房间,连吃饭时都不愿出去。
健二并不后悔,从离开四国起,他就一直思念着沙耶,但面对完全遗忘了沙耶、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妈妈,只是小孩子的他什么都做不到。
这不是补偿,不是为了减轻沙耶的负担,不是因为自己过了四年普通人生活而忏悔。
男孩看着眼前的一片血色和血色中转过身来的与自己有着同样面容的女孩,笑容欣喜而满足。
——终于、终于见到你了。
他的世界很小,而其中,从出生起就在身边的沙耶是最最重要的。
随着同步率的提升,在偶尔能连通的精神世界里,两个银发的孩子拥抱在一起,笑容是一模一样的天真纯粹。
健二从手中长出一朵源生花,与刚才收到的水晶花放在一起,只有颜色不同。沙耶开心地凑过来,因为爸爸进阶的实验,她从4岁起就再也看不到花朵了。
“这朵花的气息——”她睁大眼,手掌突然变为触手,轻轻缠绕着黑暗中发光的美丽花朵,笑起来:“好舒服啊,好像疼痛都减轻了。”
女孩留恋地蹭蹭花朵,忍不住伸出长度远超常人的舌头,好像在品味美味佳肴般珍惜地咬下了一小片花瓣,吞进肚子。
“太好了,姐姐,这真是超棒的礼物呢~”
健二听从沙耶的意愿改了称呼,摸着女孩顺滑的银色长发,毫不在意对方外表的变化。
“嗯!这是个邀请啊,哥哥——”沙耶回味着花瓣的味道,眼中是完全的喜悦,“这次,我们说不定终于能得到梦寐以求的终结了。”
大人们追求的力量、权力,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沙耶的愿望明明那么简单,为什么都要阻碍她呢?
实验中失去人类形体,变成了怪物,只能以生肉块为食,剧烈的疼痛从未停止。
她一直、一直在哭泣着。
可是没人会为她停留,没人会为她拭去泪水。
所以、所以这样就好了,她已经见到了哥哥,之后只要——
“听说比爸爸妈妈先死的小孩子要被罚在赛河原上堆石头,真不公平啊,明明不是孩子的错”,小女孩嘟起嘴,气呼呼地说。
“那就必须要一起走才行”,健二理所当然地说:“据说到地狱的路要走很久,大家一起就不会寂寞了~”
“对啊,这样就没问题了,哥哥好聪明!”
沙耶再度笑起来,触手啪嗒啪嗒地做出鼓掌的样子。
“那么,这是最后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说道:“真期待呀,最后的祭典!”
因为爸爸不喜欢神社活动,所以上次和妈妈、哥哥偷偷去参加祭典还是5年前,第一次来横滨这样的大城市,不做出最棒最难忘的祭典可是不行的呀。
“被注定下地狱的我们杀死的人一定会去天国的——”
“天国是个好地方,人们都这样说——”
“那么——”
“开始吧——”
“为这片土地——”
“给生活于此的人们——”
““——最后的祝福!””
血色地狱中,银发的双生子相互依偎,眼睛注视着彼此,声音渐渐合一。
被特地放在两人中间的水晶花朵发出柔和的光芒,持续四年的疼痛得到暂时的缓解,沙耶抱着哥哥,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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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生活片段:关于幼宰的“喜欢”
会滞留在阎魔殿等待加刑的特殊亡者数量极少,1个月也超不过5个,等东西方地狱重新划分好权属,各方面流程梳理完毕,就不会再有此类情况发生了。
所以津岛修治在阎魔殿实习的1个月,除了与偶尔出现的特殊亡者聊天外,其他时间基本都在协助整理堆积如山的文书。相比直率单纯的鬼,9岁的人类幼崽展现出与生俱来的天赋,在旁观了几天后,他已经可以熟练地分类文书并进行简单的处理(鬼灯语:“比阎魔大王那个呆瓜强多了”)。
不过由于“脆弱的人类幼崽”印象深入鬼心,不仅是阎魔大王,连工作狂的鬼灯都会时不时把津岛·隐性工作狂·修治从文书堆旁拎走,让他到一边休息。
——即使是人类,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过劳死的。
——贫血也没事了,三餐都有按时吃,不投喂零食也不会饿死的。
意见被驳回,黑发鸢眼的小孩子无奈地坐在阎魔殿角落专门放置的软垫上,旁边是大堆的零食。自上个月去众合地狱实习后,母性爆发的女性狱卒们经常会给他带自己做的点心。但由于胃容量有限,他基本都是和座敷童子一子、二子及其他狱卒们分掉了。
今天也是这样,津岛修治打开新收到的食盒,里面是几个圆滚滚的草莓大福,他自己拿了一个,又向旁边递过去。
“?”
抱膝坐在旁边的黑发红眼的和服小女孩抬头看向他,人偶一样地歪歪头,顿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去。
“这个还挺好吃的,你也尝尝吧”,男孩咬了一口草莓大福,向小女孩推荐道。
除了极少数“天赋卓绝”者,大部分狱卒的厨艺经过上百年的练习,成品味道都还不错,很少碰上明显的黑暗料理。
像市松人偶一般的两个座敷童子正在阎魔殿天花板上“跑酷”,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完不了。
“……好吃。”
小女孩用两只伤痕累累的手捧着大福,吃得很珍惜。
………………
“罪歌”——鬼灯大人介绍的她的名字——是妖刀具现化的妖怪。它深爱着人类,希望拥有与人类之间爱的证明,通过操纵持有者砍人,将罪歌的意识植入被砍伤者的心中生成罪歌之子。罪歌之子能控制其宿主的行动,并绝对听从“母亲”罪歌,被罪歌之子砍到的人也会被传播。
在神秘被边缘化、现代科技占据主流的现世,面对彻底消失的危机,神秘侧各势力采取了不同的应对措施。本就离群索居、数量极少的魔法使暂且不论,时钟塔与圣堂教会合作,对之前的避世规定进行重修,并将其列为魔术师行事的首要注意事项;高天原暂时关闭了入口,除本就不依赖人类信仰而存在的强大神明外,大批中等、弱等神明从神位跌落;一部分幸存的妖怪选择移居浮春之乡,被称为妖怪之主的滑头鬼留在现世,通过与人类混血稀释血脉以换得世界法则的容忍;由现代网络而生的都市传说类妖魔大量现世,成为现世除魔师、巫女的主要清除目标。
这种情况下,滞留现世且未加入任何组织的非人存在就显得越发稀有,其中还有些因种族特性,容易引起人类觊觎,比如会产出高等级珍珠的椒图、眼泪会化为冰泪石的雪女等。
以伊邪那美女神为后盾的地狱作为中转站,会发布委托救助受困的妖怪,并为被救助的妖怪提供暂时庇护。
常年缺人的地狱欢迎更多的狱卒,但总体来说还是以妖怪自身意愿优先。
罪歌的情况就是如此,这是一把利用得当的话,影响力和破坏力都极为可观的妖刀。发现它特性的人类为了制造出多把罪歌,对其进行了“解剖”,即将罪歌本体敲碎,用碎片重新制作刀身。这对拥有自我意识的年幼妖怪造成了巨大伤害,被救助时,罪歌已经接近疯狂自毁的边缘。
尽管妖刀本体经过重铸恢复了原状,但曾经受过的伤害不会完全消失。黑发红眼的小女孩看着宛如被人拆成碎块又缝合起来一样,稚嫩秀气的脸上横贯着巨大的伤疤,非常可怖。
但即便如此,在被问到将来意向时,小孩子心性的妖怪依旧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回去现世。为保证安全,在为其找到合适的宿主前,罪歌都会留在地狱里。
………………
旁观问询全程的津岛修治对罪歌很感兴趣,主动向这个因记忆不完全而显得木讷的妖怪搭话。
“重铸的过程那么痛苦,你为什么还要回去现世呢?”没法去爱人的男孩不理解妖怪的选择。
“人类,爱、爱,满、满足——快乐。”
发音功能部分受损的罪歌努力组织语言,说得结结巴巴,小女孩红色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是吗……”津岛修治听懂了,他吞下最后一口草莓大福,看向“罪歌”,问道:“你能通过砍人进行同化,可以对我试试看吗?”
被近乎疯狂的爱着人类的罪歌同化,他是否能对“爱”有更深入的了解呢。
“……嗯”,罪歌乖巧地点点头,自手臂伸出妖刀本体,重铸后的刀刃泛着深红色的不详光芒,锋利无比。
“好漂亮的刀”,津岛修治赞叹着,将自己的手臂伸过去。
小女孩脸上微微发红,露出略显不协调的笑容,将刀小心地挥下——
刀刃如预料的一样在男孩的手臂上划开细长的伤口,血缓缓流出。
“……不行”,罪歌皱眉,明明出了血但是——,她面露迷茫,“同化,失败,失败——无法,继续。”
“虽然我也有猜到这个结果”,津岛修治叹口气,毫不在意地用和服袖子擦掉血,动作粗暴地像要将伤口撕裂,可惜罪歌下刀的力量控制得很好,细长的伤口一会儿就能愈合,“这条路也走不通啊——”
“……没关系”,小女孩凑过去,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虽然男孩是笑着的,但在对人类感情敏感的罪歌看来,却更像是在哭。
“尝试,怎样”,她试着提出建议,边想边说:“爱,他人,诉说,爱,试?”
“……谢谢,由我来主动吗?我不太清楚该怎么做——如果只是口头上说的话,应该不难?”
津岛修治想了想,既然他自己找不到路,那就听从罪歌的建议试试看也不错。
“阿香姐,我来帮你拿文件吧——”
正在打扫阎魔殿的唐瓜看见从门口走进的女性,兴奋地快跑过去。
几乎就在同时,津岛修治站起身,笑着看向走进来的狱卒阿香:“阿香姐,我爱你。”
“咦——”唐瓜保持着跑步的姿势呆住了,虽然地狱随着时代发展,不再是之前要通过夸奖月亮来诉说爱意的保守,但直接说出“爱”还是太少见了。
穿着紫色和服的美丽女性也惊讶了一瞬,但看到男孩澄澈平静全无爱意的眼眸,又看到旁边跟着站起来的妖刀妖怪,见多识广的女狱卒很快反应过来,笑着摸摸他的头:“谢谢,但是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哟。”
“原、原来是练习啊”,弄清楚事情经过的唐瓜夸张地抚着胸口,松了口气,“突然说爱也太吓人了,我还以为你要和我抢——咳,不对,我什么都没说。”
没有揭穿不擅长隐藏情绪的小鬼狱卒,津岛修治重新坐下,单手托着腮,语气中带着疑惑地说:“但我都决定要试试看了——”
“说爱太吓人的话,说喜欢怎么样”,路过来录节目的蜜桃真纪跟着坐下来,自来熟地拿了一个草莓大福,她熟练地露出专业偶像的笑容:“真纪喜欢每一个粉丝哦~”
“也对,要试的话,可以先从喜欢开始?”
阿香温柔地笑着,和鬼灯一样,她对这个人类幼崽抱持着近乎纵容的宽容态度。
“爱,喜欢,可。”
罪歌也跟着点点头。
“嗯,那就这样吧”,津岛修治思索了一下,抬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喜欢地狱,也喜欢狱卒们——”
男孩一个个点过去,毫不吝啬地诉说着喜欢,性格直率又感情内敛的鬼们或红着脸、或笑起来,都给予了他回应。
之后,津岛修治也和罪歌谈论了关于“爱”的话题。
年幼的妖怪说话不太方便,中心思想却是毫无犹疑的。罪歌爱人类,如果人类不接受它的爱,就砍伤同化成罪歌之子,那样他们就会接受了。是个充满非人之物特性的观点。
津岛修治没有自己坚持的理念,但是他愿意听取他人的建议,说不定从实践中能发现适合自己的呢?三观尚未建立的男孩觉得罪歌的理论听起来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