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沐迅速转头, 与此同时卢秋鸿飞快地把针管拔了出来, 注射器已经推到头, 里面的液体已经一滴都不剩了。
商沐面露怒色, 想要说什么,却控制不住地靠倒在沙发上, 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这无关身体,是有什么东西入侵了他的精神,他必须全心集中, 才能同那种东西对抗。他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去关注现实的一切, 全身心都投入到对抗精神的痛苦中。
他牙关紧咬,视线模糊, 额头上不知不觉满是冷汗。
脑海里有陌生的声音在向他大吼大叫,重复着陌生的思想,希望他顺从。背地里更加阴暗的触角伸向他的记忆海洋,将那些陌生熟悉的片段从他人生的最深处挖掘出来, 美妙的和丑陋的过去旋风一样缠绕,把他的记忆弄得一团乱。
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 按着自己的头试图看清卢秋鸿,艰难地说:“你不是说……”
在这句话出口的一刹那, 他就想不起下半句是什么了。
上辈子的记忆流动到他的大脑前额叶, 他仿佛回到了21世纪的家, 那年他十五岁, 刚刚考上省里最好的高中, 父母大哥都来为他庆祝。小弟送了他一条围巾, 是在自家企业打了一个暑假的工换来的。
一切都是那么温暖,就好像关于未来的一切才是梦境一样。
卢秋鸿却不肯让他沉浸在梦幻泡泡中,残忍地把他挖了出来,说道:“我改变主意了。你应该认识我们。”
商沐茫然地看着他,突然间被拽回了现实,飘在天上的灵魂重重落下,再一次被压在泰山下。
但他多少熟悉了这种感觉,艰难地问:“为什么?”
卢秋鸿把他抱到电视机最前面,调大声音,让他能看清听清。
电视中,商沐二号对钟离璞说:“小玉,其实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情。既然我想让你当我的男朋友,我就有义务告诉你。”
商沐瞳孔放大,几乎趴在电视机屏幕上,语无伦次:“不,他,不对……”
如果他此时还像平日,他会意识到自己在奇怪为什么商沐二号居然能知道他真正想说的话,也会意识到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他会被完全取代。假以时日,他是假的,商沐二号才是真的。
但是此时此刻,他连这种事情都察觉不到。他的记忆像是泼开的调色盘,各种颜色混成浑浊的漩涡,进行杂乱无章的无规则运动。过去,现实,幻想,预演,一切都被混在一起,晃裕同的身影和钟离璞重叠,一切都混乱了。
记忆撕裂的痛苦之中,声音越发清晰:你是孤独的,你是弱小的,你无数次地品尝前人尝过的失败,痛苦之花在你的血肉上生长。这一切从来不必要。把精神交给我们,一切就会终结。
卢秋鸿看着商沐身体痉挛着,眼睛里慢慢染上血丝,却还坚持着不肯闭上,直勾勾地盯着屏幕,看他的故事被别人叙述出来。
商沐被晃裕同和晃绮夏捡回家,起初晃裕同并不常常待在家里,他只负责为晃绮夏服务。但随着晃裕同的地位稳定,他回家的次数增多,商沐负责招待他的饮食。一来二去,碧罗星的高级将领和家中的业余小厨子产生了感情。
那不是被人看好的感情,但那是让当事人动容的感情。晃裕同是个强势的绅士,爱情和占有欲一样让人无法拒绝。晃家家族聚会,商沐把晃绮夏护送到门口准备离开,晃裕同却牵着他的手走进去,向所有人宣布这是他心爱的人。
那天他们几乎做到最后,但晃裕同却告诉他,他是个传统的男人,他们会把第一次留在婚礼。
示爱和祝福终于冲昏了商沐的头脑,让他以为这个时代可以像几百年前一样认真,又比几百年前更加纯粹。
童话总有一个反派,那个反派是晃裕同在家族中的对手。商沐前脚被晃裕同送回家,后脚就被绑架,对手鱼死网破,要利用晃裕同的小男朋友逼他投降。
真正的童话应当在此时进入高潮,王子会带上自己拥有的一切前来,用爱和正义击败敌人。商沐一度相信这种结局,但他被挟持了三天,没有看到王子,只看见反派日益狂躁的表情和通红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童话真正的结局。
白雪公主死了,睡美人没有醒来,灰姑娘砍下继母的头,小美人鱼唱起动人的歌,让心爱的王子葬身海底。
晃裕同没有爱上他,他只是需要一个弱点,好让对手自以为是,从而打破无尽的僵局。他成功了,忙着蚕食对手的疆域,无暇顾及曾经的“爱人”。
商沐吃完最后一顿饭,从敌人的眼睛中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他用藏起的图钉弄断绳子,趁敌人上厕所的时候钻进了头顶的通风管道,在潮湿闷热的地方躲了整整两天,被救出来的时候意识都模糊,分不清梦和现实。
救他出来的不是晃裕同,是晃绮夏冲进了警署署长的办公室,脚踩在他的办公桌上,逼他动的手。
晃裕同一星期后出现在医院,表现得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试图拥抱和亲吻。商沐拒绝了他,提出分手,晃裕同不同意。也许是因为年幼离家,他从来不放开任何拿到手的东西,即使他心中另有所属。他宁可维持一段痛苦而漫长的关系,也绝不愿意承认,他已经失去对方。
很久很久之后,晃元帅已经隐约意识到那一天对他意味着什么,却不相信那是不可逆转的错误。他固执而强硬地把商沐关在身边,希望漫长时光能让他疲惫,希望总有一天伤害会过去;但他却忘了,这种禁锢本身也是一种折磨。
商沐二号平静地将故事叙述,机器人保持着真正的平静,却被当做是压抑痛苦,撕开伤痕。钟离璞怔怔看了他片刻,用力抱紧他,贴着他的耳朵告诉他自己深爱着他。
电视机前,商沐的精神濒临崩溃,眼前一片模糊,干涩得像是要涌出血来。他胸口发闷,小口小口喘着气,脑海中的声音渐渐振聋发聩。
你是孤独的,你是弱小的,你无数次地品尝前人尝过的失败,痛苦之花在你的血肉上生长。这一切从来不必要。把精神交给我们,一切就会终结。
卢秋鸿怜悯地看着他,俯身温声道:“不要再抗拒了。我们并不想伤害你。”
商沐身体颤抖着,手指在地面上胡乱摸索,坚持着没有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