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璞踏入墨家的庭院, 光线一下子昏暗了下来。这里十足凋敝, 许多年前就只剩下墨色一人, 后来她结婚生子，也没有增添多少生气。她不喜欢佣人, 也不喜欢定期修剪花草树木, 失去了束缚的观赏植物疯长, 把庭院变成了草木织成的笼子。

从小时候起, 钟离璞最喜欢的就是冬天, 因为冬天树叶凋敝，是少数在庭院能够清楚看见蓝天的季节。

继续向前，在庭院深处, 长满藻类的绿色池塘边上, 一个拥有和钟离璞相似的精致面孔的男人坐在画架前，漫不经心地画着油画。

在钟离璞的记忆当中，他的父亲罗青只要有空就会坐在池塘边画画。有时候画的是眼前的景致，只是比实际所见更加明亮干净；有时候画的是只存在于父亲脑海当中的迷幻风景, 是宇宙的星海，是荧光棒构成的人海, 是河边嬉戏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笑容和希望。

但那样的表情，唯独不会展现在父亲脸上。罗青永远沉默而镇定, 宛如母亲的机械人偶, 只按她的命令行事。

钟离璞这次前来, 也没有把握他一定会帮助自己。

“父亲。”钟离璞站在他身边唤道, “是我，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罗青平稳地说，“你之前受伤的时候，你母亲哭了好久，你应该多去看看她。”

这句话……是母亲吩咐他说的么？

钟离璞握紧拳，继续道：“父亲，我有一件事想让你帮忙。”

“什么事？”

“我想请您去一趟钟离家，帮我混进去。”

结婚之前，罗青被钟离家收为养子，明面上的名字叫钟离青，进入钟离家不会受到严格检查。

罗青注视着画布，给蓝天上添上一只飞鸟，嘴上说：“不行。我在这个时间前往钟离家，他们会误会的。”钟离家现在陷于遗产纷争当中，罗青还是避嫌比较好。

这也是母亲吩咐的吧。

钟离璞抓住罗青的肩膀，恳求道：“父亲，求你了，就这一次。我的恋人在那里，我必须得去见他一面，否则他一定会心神不宁思念成疾的！还是说……你和母亲一样，也不希望我和任何人在一起？”

罗青在听到“恋人”的时候，画笔微微一颤，一道灰线将蓝天分为两半。他放下笔，抬眼去看他的孩子，看到他目光坚定，感情热烈，一点也不像日复一日被人刻意冷淡对待的产物。

不知不觉当中，那个小小的肉团子已经这么大了。

“你母亲并不是不希望你和任何人在一起，她只是想要保护你。你要理解她。”罗青声音出奇地温和。

“您只为她说话。”钟离璞愤怒地看着他，“保护别人的方式，就是在别人耳边重复这件事，这样就能成真么？父亲，您上一次是不是也对关进监狱的恋人这样说，告诉他，’我跟别人结婚生子，都是为了保护你’？最后怎么样了？他不明不白死在监狱，而您依旧在这里做您的贵族老爷。抱歉，我没有你们那么傻！”

罗青扬起脸似乎想要站起来，脸色剧烈变化着，晦暗不明地看着钟离璞。

钟离璞平复了一下情绪，有点后悔自己刚刚说得太重，匆匆点了点头：“抱歉，父亲，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请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我要走了……”

“等一下。”罗青握住了钟离璞的手臂，把他拉到身边，迟疑而笨拙地摸了摸他的头，“儿子，我可以帮你。”

商沐伸出一根手指，对面的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熟练地用针刺破他的皮肤，挤出一小管血，贴上标签封存好。他冲着商沐和陪同者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

商沐用棉签按着手指上的伤口，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一上来就抽血，这是体检么？不健康不能进钟离家门？

晃裕同说：“他们在检验你是不是钟离家的人。”

“DNA检验么？”倒是挺合理的。

“不，你误会了。他们有更加简单方便的方式。”符贷笑着解释道，“所有的钟离家人，身上都有一种特有的祝福，这种祝福会传给他们的孩子。如果你是他们的家人，你身上就会有那种祝福，你的血就能够融入净水之池。结果大概几分钟之后就能出来了。”

果然，正如他所言，十分钟之后，刚才的管家再次出现，用一种不算友善但是很郑重的态度对商沐鞠了一个躬，说道：“请过来吧。”

商沐跟了过去，坐着接驳车在公园式的庭院中穿梭，来到另一个门前，这才是钟离家的正门。

管家请众人下车，引入正堂，对商沐道：“商先生，晃先生，我们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住处。符贷大人，今日各位主人都有事在身，无法接待您，您要是有事，不妨问我。”

“那劳烦了，我确实有几件事情要问。”

管家点了点头，让另外的几个佣人引商沐和晃裕同去住处，自己同符贷去了另一处说话。

商沐回首去看，符贷和管家说话时脸上毫无笑意，面容有肃杀之气，接下来两人便消失在门后。他暗暗吃惊，问道：“符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他是巫咸的学徒，若无意外，三十年后他就是下一个巫咸。”晃裕同语气淡淡地说，“不过，既然现在巫咸已经去世，他何去何从，也就难说了。”

商沐暗暗想，符贷看上去应该不到三十岁，确实太年轻了一点。钟离璞继任巫即的时候年纪更小，恐怕承受的压力就更加难以想象了，这才搞得又是性格孤僻极端又是有自毁倾向的。

要是那时候能够陪在他身边就好了，一定能把他养成开朗阳光的孩子的。

商沐和晃裕同的房间是分开的，距离甚远，晃裕同就此提出了抗议，但是被无情拒绝，他只好带着属下住到距离商沐十万八千里的另一个房间去。而商沐，说实话，对这种安排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