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凉凉地铺了层光, 披在所有人身上, 像下一场雪，冲淡了矛盾与隔阂。
她们周身的线条柔和开来。
皇后凝视玉翩然的脸，无喜无怒, 眉尾稍稍抬起，声音温淡：“你哭什么？”
玉翩然抬手, 用力地抹去脸上的泪痕, 平静下来。
她吸了口气, 露出平常同人打招呼时客气的笑容，“晚上蚊子多，咬得我胳膊疼, 让娘娘见笑了。”
她不明白, 为什么与皇后对视时会有这种感觉，像是一头扎进冒着热气的温水里，迎接她的却是刺骨冰寒。
亲切而悲伤。
皇后身后的宋嬷嬷啧了声, 翻了个白眼。
皇后看见玉翩然的手不安分地挠着胳膊, 右脚抬起来，试图刮蹭身后的树皮。
她眉心几不可见地竖起一条细纹, “你是来见玉萃的吗？”
“是的，娘娘。”
“玉翩然,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娘娘大发慈悲让你进宫, 是希望看到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而不是一天天削尖了脑袋想着上位, 你来找公主干什么，肯定是过来巴巴讨好她的吧……”
玉翩然心里叹气，对刘嬷嬷一脸愤懑的模样深感无奈。
她知道知道环境能如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在这种现代宫廷，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中，员工们把自己洗脑成了古时候的奴才不说，连说话方式，说出的话都古里古气的，完全不像个现代人。
“好了。”
皇后打断刘嬷嬷的话，“回宫。”
身份尊贵的皇后娘娘怎么愿意浪费宝贵的时间在一个小宫女身上。
众人如梦初醒，连忙各自就位，护送皇后离开。
玉翩然看一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看着皇后消失在视野里。
莫名地，她感到怅然若失。
她摇摇头，看到皇后身边的一个宫人突然折回来，递给她一个瓶子，“娘娘赏给你的，这是咱御医院出品的皇室特供至尊奢华驱蚊花露水，你可要拿好了。”
玉翩然：“……”
再加多少前缀，花露水不还是花露水，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她意外的是，皇后居然送了瓶驱蚊水给她。
宫人：“娘娘不计较你之前做过的那些事，还赏了你这样的好东西，你还不谢恩？”
玉翩然弯起眼睛，真情实感地说：“多谢皇后娘娘。”
宫人哼了声，走了。
玉翩然抱着瓶子，透过琉璃瓶里冰凉的液体，她感受到高于体温的暖意。
她唇角微微上扬，心静下来，抬脚，向未央宫走去。
.
夜色更深了些，天空泛起了紫。
云端缭绕，光线朦胧。
皇宫外这两座矗立的双子楼看上去更加诡谲。
时涧墨站在顶层的一个房间里。
这里已经完全改成一间独立的小型医学实验室。
她从头到脚换了身医生的行头，正对试剂进行离心处理。
1小时后，她脱去实验服，摘下手套，洗了手从实验室里走出来。
时涧墨有各式各样的长裙。
来实验室前，她换了身衣服，上身印花粉色苎麻衬衫，高腰牛仔裤扣紧她的曼妙腰线。
她靠在外面的栏杆，瞭望远处的宫廷，吹着风，背影利落优雅。
过一会，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是凌晨三点。
关掉飞行模式后，绿底儿的小图标右上角立即蹿出红色数字，数量感人。
她打开，看到给她发最多消息的人是玉萃。
【玉萃公主】：小墨，你知道吗，今天小雀斑来找我了！
【玉萃公主】：你造她为什么来找我吗，她说她是来道歉的！
【玉萃公主】：她说她利用了我，我平生第一次被人利用诶！好气哦！
……说是好生气，读起来怎么流露出一股高兴的情绪来？
时涧墨按捺着疑惑，继续看下去。
她很有耐心地看着玉萃以一句话拆成五六个短句，并且中间夹杂着奇奇怪怪表情包的叙述方式讲完了整件事：
简单地说，就是华清宫的宫人因为皇后娘娘不给玉翩然好脸色看，就妄自揣度上面的意思，仗势欺人想找些重活让她吃苦头，玉翩然想了个点子，让玉萃和周思妤小打小闹，她顺便从中得益，把辛苦的工作变成了宫里最轻松的工作。
做完这些，小姑娘大概是良心不安，觉得自己利用了玉萃，就跑去找她说出事情的缘由，并且道歉了。
【玉萃公主】：你说，她聪不聪明？
【玉萃公主】：套路这么深，告辞.jpg
【玉萃公主】：但是我一点也不生气，我不喜欢的人利用我，那叫欺骗我的感情，该大刑伺候
【玉萃公主】：我喜欢的人利用我，那不叫利用，叫可爱，叫聪明，她要真是逆来顺受，辛辛苦苦在宫里扫一天的地，累出了腰间盘突出，我还要瞧不起她呢！
【玉萃公主】：人类的本质就是双标.jpg
【玉萃公主】：？？
【玉萃公主】：人呢？我跟你说这么有趣的事儿，还是和小雀斑相关的，小墨，你怎么不回我啊？
她后面还发了好几个问号，最后以长而愤懑的省略号结束了这段自说自话。
时涧墨保守估计，玉萃和她的谈话内容截图下来，长度可与脚下这栋双子星大楼的高度比肩。
她忍不住露出笑容，疲倦的双眸里也有了星星点点的光彩。
指尖在屏幕上下划动，她来来回回看玉萃的絮叨，在她夸张的字里行间和自己严谨理性的想象中，拼凑出了玉翩然做这些事情时的模样。
嗯，玉翩然被为难的时候，第一反应会很生气。
她不是个会吃闷亏的人，她可能会瞪起眼睛，鼻子也皱起来，上面的小雀斑会因为情绪激动而开始泛红，变得更加明显。
但随即她会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对策。
她中午来找她的时候，完全没有提自己在宫中的境遇，把情绪掩藏得那么好，都瞒过了她。
时涧墨轻轻扣了扣额头。
怪她，那时候她很累，情绪也不好，如果是平常，她肯定能看出玉翩然与平日不同。
玉翩然自己还有麻烦呢，倒反过来安慰她，听她倒苦水，还跟她抱抱，叫她……
叫她墨墨。
时涧墨的手支在栏杆上，下巴微微抬起，似在观云雾间的深浓月色，满眼里晃荡的却是笑起来甜甜的，某个鼻尖上有雀斑的女孩子。
波纹，心水中绽开。
荡开的涟漪，一圈又一圈，注入她倦怠的五脏六腑。